小時候，我和弟弟都愛聽母親說故事，故事照例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

母親頗有說故事的才能，就算是平板無奇的故事，在她生動的敘述之下，我也會不自覺地被吸納入一個奇幻的王國裡，在那裡觀覽遊歷，參與著故事主人翁冒險犯難不尋常的人生，也時常為了故事裡的「他們」，擔負著無謂的憂慮。

其中有一個故事，我其實早就忘了其中的細節。可是有很多年，每當我想起故事的結局，總是心中塊磊鬱積，惆悵萬分，總不明白故事中的年輕王子，怎麼會在被老擺渡人選為接班人之後，就此甘心定居在大河之畔，朝朝暮暮，歲歲年年，自自在在當一個擺渡人？

「一輩子就這樣幫人渡河不累嗎？他難道不會想棄船逃掉嗎？」記得年幼的我，曾經這樣疑惑的問著母親。母親並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只詭巧的反問我：「年輕王子如果不接下老擺渡人的工作，那麼，想渡河的人該怎麼辦？」

是啊，想渡河的人該怎麼辦？我擔憂的想著。老擺渡人是老朽到沒力氣撐篙讓船前行了，如果年輕的王子不接下這個工作，那又有誰，來幫助那些想渡河的人呢？只是，年輕的王子過著這樣單調的生活，豈不讓人氣悶極了？要是我，我鐵定會受不了而棄船逃走！可是，想渡河的人該怎麼辦？……

當時幼小的我，居然為此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為什麼年輕王子的選擇，會這樣讓我困惑不安？而或許，有人會進一步提醒我：「哎呀，妳就讓那些想渡河的人，自己去想辦法過河去就行了嘛！」

是啊，或許是我不夠聰明靈巧，也或許是我根本在自我投射中，一直不放心著別人，也過度的看重自己。這些年來，我在自身存在經驗的困惑迷惘中，漸漸看清了自己的盲點。年紀越長越能明瞭，每則曾經讓我們在意、迷惑的故事（或事件）背後，都可能寄寓著一個對自己而言，非常特殊的象徵意義。那麼我發現，最近這個鬱積在我心中多年的塊磊，漸漸鬆動了，暢通了。

離開大學校園，進入社會開始工作之後，我曾經那麼不滿自己在生活上，如一粒桐籽般落地生根，我不滿自己不得不接受星球引力的制約，停止任性的乘風飛翔。而當歲月不斷流逝，我的不敢（或不捨）移植遠離，是因為在綠樹成蔭的過程中，我開始眷戀關懷著每一張曾經在樹下仰望過我的笑臉，並且也漸漸體會到，身為一棵大樹處在天地之間的神祕況味了，我開始發現到陽光的顏色，土地的豐饒，不同風向的溫度，雨水的私語……。然後，那個留存在我心中多年的疑惑消失了！

於是，我開始了解：擺渡，並非一定是件單調乏味的工作，河畔的紅桃綠柳，穹蒼之下的青山綠水，白鷗悠悠，自有一番好風好景。而在渡口來去人們的笑語盈盈，和那充塞在空氣中，只屬於人世的溫暖的氣息，其實，一直豐富著選擇定居在河畔，我這個擺渡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