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行

隔著酒杯，他偷看著對面的兩名女子，兩名女子名青和莉。這是個相隔30年的同學會，自大學畢業之後，各自的打拼使得三人失卻了相會的機會。

抬起酒杯，他敬了青。

「青，那麼多年沒見，聽說你目前的老闆很重用妳？」

「哪兒的話？大哥您自己開了一家紡織公司，不是更拿俏？」青抬頭看了看一旁不發一語的莉，轉頭對她說「莉聽說在開一家中國服飾店，怎麼你們兩人沒有成為同事？」青神秘的笑了笑。

「妳呢？妳可是在中興紡織，怎不說也來當我的合夥人？」男子說。

轉頭看著咖啡店前面呼嘯而過的轎車，男子還記得青是從一台賓士下車的，還有著司機給開的門。

「青，妳發了？老實說，中興紡織妳是甚麼頭銜？經理？還是總經理？」男子悻悻然地說。

男子憂鬱的眼神似乎說明著身旁兩個女子不明白的事物。

青愣了一下，她？只不過是總經理特助。她聯想起了剛剛的車，應該是那台車引起的誤解。不過是總經理要順道出門，她搭了便車，怎這樣也會讓老同學不快？他，可是紡織公司老闆耶！只是未上市，沒有特殊名氣。

男子看青不搭理，立即轉移話題說「妳都在公司做甚麼工作？」

「我？喔，我協助公司移往大陸的相關業務。」青頓了一下「台灣方面我們幾乎是收場了，勞工也都提前解聘。只剩行政人員待在台灣，協助成衣運回台灣的銷售市場。」

「同學，你的公司不也是紡織公司，怎麼沒有依照辦理？」

男子尷尬的笑了笑，回想起太太跟他說的話「國就是根，你的公司要樹立在根上，絕對不能脫離台灣，根沒了，人就像浮萍，沒有國，哪有家？」

「沒事，大陸的市場我不熟，所以沒有過去大陸設廠。」

青大笑「哀哀哀，你好傻，你知道嗎？我們公司去大陸發展之後，利潤多了七到八成，大陸人工便宜，怎麼算都划算。」

男子低下頭來不發一語，默默在心裏想，難怪這幾年員工抱怨薪水低，不夠養家，但是他出貨的成本怎麼算都比別家貴，根本無法跟人競爭，尤其是大公司大品牌的成衣製品。
有一年除夕前，一名員工跑到他家對著剛出門的他丟破鞋，說「老子不幹了，你這血汗工廠，有本事你去大陸設廠，老子去當水電工都賺的比現在多。」

要如何回應？老年紀的勞工，30年前跟著他，薪水比當粗工好，30年後，粗工年輕人不幹，賺得反而比技術員多。

那天一個水電工來幫他換LED燈泡，年紀才四五十出頭，跟那些在他工廠盛世時期跟著他的老員工年紀相當，得意地跟他說，他的薪水一個月六萬塊。

六萬塊是相當他目前給兩個員工的薪資，那晚，他徹底失眠。

要是讓他的員工知道，再多年的情份都沒了，不能替員工養家活口的老闆算甚麼好老闆？而，當一個好老闆一直是他終身職志。

默默地，他拭著淚，無言地喝著咖啡。

沉默好久，一直無心的聽著青和莉的聊天，男子的不開心，似乎像是沒人察覺，淡泊的空氣中，寒冷的氣氛延燒。

「莉，她的中國服飾公司怎樣了？」

「哀，妳忘了我從小學國畫嗎？布料我從批發商進貨，染色、繪圖我都自己來，所以，賺的都算是自己的。」莉微微笑著說。

「乾脆妳去同學公司幫他成立中國服飾部門，讓他聘請妳當總經理算了。」

莉哈哈大笑，男子的嘴角卻抖不出一絲笑容。

男子想起了印度最近的消息，一家印度紡織工廠為美國方面做服飾，標價一百美元的成衣，只給紡織員十元的車紡工資，後來紡織公司一場大火，才由獲救員工獲知這項令人震驚的消息。

我還沒這麼惡劣，男子心裡吶吶的喊，幾乎激動地站了起來，一頓腳，男子扶著桌子起身，說「對不起，同學，我請不起妳。」

青和莉愣住了，不明白自己說錯了甚麼。

「這頓飯我請吧，讓我先去上個廁所，你們聊！」

男子蹣跚地走向盥洗室的方向，再度折返同學會現場，青默默地啜飲著最後一口卡布奇諾。

在咖啡旁邊的昂貴簡餐，三人都只吃了一半。

青起身拿起香奈兒的背包說，我也該走了。

男子陪同青走到了結帳的櫃檯，櫃檯的年輕員工看了看餐桌，微笑地對兩人說「剛剛跟你們一起吃飯的女子，已經付過帳了，她說，她叫莉，是嗎？」

這回，連青都愣住了。

2014/2/14

PS:小貓好吵，害我都不能專心寫，只好把他放下樓去偷吃東西。

PS2:回應網友甘弟的"續龜爬壁與水崩山"，依其要求改寫，阿，不，是我要求改寫，他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