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雨淚

文：香香

斜躺在病床上，他想起了清晨的一幕。

拿起鑰鎖，他旋開了門，躡手躡腳的步出房門，眼睛瞥著熟睡中的妻子一眼，深情地望著她，然後帶著相機，開車前往白河一帶為荷花取景。

清晨還到處是濃霧，朦朧的天色，淡淡的一抹雲彩，他小心地開著車，時速極慢的開著，才一個轉角經過一座橋的同時，一輛白色的自小客車從左側衝撞了過來，他被衝撞到了橋底，還來不及翻車，車窗戶應聲而破，衝撞的衝擊力驚人，冒著煙的車尾，令還來不及昏迷的他膽戰心驚了起來，怦然的心跳聲，伴隨著她的叮嚀，一再地在他耳中重複~偉，明天如果要去白河，要記的開車慢一點。這句話每次每次，都在耳中迴旋，直到他抵達白河拍攝荷花的現場。

今天，是那麼不同，也是唯一一次的例外，冒著煙的車尾，還兀自冒著煙，他睜大眼睛，心跳加速了起來，看著前面車窗破裂成一片片，他已經開始害怕，不能自己。

不~不行，怎能讓邱一個人在家裡擔心受驚，還有好一段時日要過，還有好多美好的事情要一起度過，還有好多好多的未來夢想沒完成，再怎麼說，自己都不能平白無故的冤死在這裡，邱的未來在自己的手裡，如果他死了，他不知道邱一個人怎麼過。

天邊的雲彩飄了起來，他的視線逐漸模糊，他把車窗玻璃一片一片扳開，躍身爬出車外，奮力一爬，左手臂滿滿的傷痕，血珠汩汩流出，沿著窗玻璃流下，一用力，整個人爬了出車外，留下一車子的殘骸。

相機，相機，誰把我相機拾起來？他吼了出來。

邱呢？他幾乎暈了過去，歇斯底里地揮動著手。

再清醒，人已經在醫院。

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緊抿著唇的邱。

似乎太不像是她了，邱沒如此嚴肅過，也許方才還流了淚，他也不知道。

抱著他，邱說「你醒了？」

好溫柔，邱沒如此溫柔過，平常他跟邱只會鬥嘴鼓，連一句溫柔的話都沒說過，但是，邱肯定是他的開心果，不管在何時何處。

今天，邱開心不起來，他知道。

說著嘲諷的笑語，邱問他，你漫遊太空回來了？他恍神了一下。

恩，他模糊應對著。

斷了七根肋骨，取掉了一個脾臟，這是邱事後說的。

簽著手術同意書時，邱不斷掉淚，女兒同時看在心裡，只緊緊地牽著母親的手，不發一語。

病房裡的電視不斷地放送節目，他根本無心在電視節目上，只是盯著窗外的浮雲，想著車禍那一瞬間。

眼底晃過了一個女孩的影子，她渾渾噩噩的由自己左側開著車衝撞自己，眼底似乎滿滿的醉意。

他問了身旁的邱，撞我的那女孩是否酒駕？

邱轉身拿起藥袋，取出裡面的藥丸，遞給他，說，恩，你怎知道？你有印象？

他吞下藥丸，皺起眉頭，恩，好苦！

邱愣住了，搞不清出他是被撞很苦，還是藥丸很苦？

她想起來了，她老公沒有幾次吃藥的經驗，每次每次吃藥，都必須研磨成藥粉，好似他吞服藥用咖啡粉的習慣一樣。

召來了護士，邱謹慎地要求護士將藥丸磨成藥粉，再加上一些糖粉，好讓老公容易入口，然後再伺候老公服用。

邱開玩笑說，怎麼有勇氣在車子爆炸前爬出車窗外，沒有勇氣在醫院吞服藥丸？他尷尬地笑了笑。

邱晚上出了醫院，沒有在醫院留守。

睜著雙眼，他無法入睡。

第二天，一個鄰居找來了醫院，將消息傳了開，另一個鄰居，走了一個半小時摸來醫院外側，卻不知道邱的老公的全名，無法找到病房，忿忿地向邱說，你夫妻倆好沒意思，怎麼出車禍這麼大的事情不跟鄰居說？害我走了一個半小時還找不到妳老公的病床。

醫院裡鄰床一對夫婦，趁著看守時間吵了又吵，他無言地瞪著這對夫婦。

邱沒有天天來，他也沒有吵過。

想起兩人熟識時，只是詩情畫意的寫信認識，魚雁往返，兩人的感情越來越深，一直到他跟著邱回了她家，才發覺邱的家裡開工廠，是個小千金。頓時，他有些喪失跟她交往的勇氣，不管家人的勸告，邱還是執意跟了自己。

新婚夜，新娘還是完好無缺的，更讓他下定決心好好珍惜這個小千金。

他家裡沒有多少錢，國中畢業之後做學徒，賺進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才轉行做裱褙的生意。

邱懷第一胎，他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只有一個讓他傻眼的問題出現。

邱在產檢之後回家小聲地問他，甚麼叫白開水？

他一愣。

這女人是傻子還是呆子？

甚麼是白開水？

邱抿著嘴，幾乎哭出來的說，我只喝過甜湯，綠豆湯、紅豆湯和可樂，家裡沒人喝白開水。

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牽著邱的手到浴室，開著水龍頭指著水流說，現在流出來的就是白開水。

躺在房裡，他笑了，像一枝綻開的花。

車禍一周了，邱來到醫院照顧著他，又到了吃藥時間，他皺了眉，邱戲謔地說，怎麼吃藥時間就成了狗熊？不過是一顆小丸子吧！

他笑了，再度笑了，這個沒喝過白開水的女人，勢必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開心果。他想起了昨晚在簡訊中的一則訊息，是他傳給邱的，他寫著「妳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妳是我的唯一，是我生命中的雲彩，沒有了妳，我的人生就是黑白的，有了妳我才有活下去的勇氣。」

這小女人想必還沒讀到這則簡訊，不然今天的她，勢必淚流滿面，又怎有如此心情嘲笑自己？

2014/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