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歿．超渡〉(二)  黃瑞田

全文刊登於2月25．26．27．28日金門日報副刊

26日刊登網址：https://www.kmdn.gov.tw/1117/1271/1274/540857/

神壇上桌供奉三清道祖，下桌是十多尊本地寺廟的神佛，再過來是科儀桌，擺設道長演法時的用品，例如：疏牌、香爐、檀香爐、蠟燭、淨水缽、木魚、銅罄、三清鈴等等。神壇的工作人員分為前場與後場：前場人員是指在科儀桌前或壇場內的演法人員、禮生以及轎班；後場是分坐壇場左右兩側的演奏人員，左邊的是文場，演奏旋律樂器，如嗩吶、三弦、洞簫、洋琴等等；右邊是武場，演奏打擊樂器，例如大鼓、鐃鈸、響板、餅鑼、銘鐘等等。中間的空地，擺放四頂輦轎，每一頂輦轎上各繫綁一尊一尺至兩尺高的小神像，四位腰繫紅布條的轎班人員站在輦轎兩側，面對面提著轎擔上下抖動，總共有四頂輦轎十六位轎班在等候。禮生是盤髮身穿紅衣的女道士，她奉遞三炷香給頭戴五老冠、身穿紫色法衣的釋教道長，他上香之後，輕輕的敲著木魚唸請神咒；神棚外面擺了一張四方桌，桌上舖上一層沙，桌旁兩位乩童上身赤裸，肩掛著紅色圍兜，各坐一張長椅，閉目瞑想，偶而搖頭晃腦幾下，又不動如山。

六點時辰一到，紫衣道長拿起醒魂的牛角號，吹出幾響叭叭聲，這時，紅衣女道士拿麥克風宣布：「請各位家屬回到帳篷，工作人員就位，今晚的超渡儀式就要開始進行。另外，請大家注意聽，今天沖煞肖馬的人，請肖馬的人，不管你是不是家屬，趕緊離開，以免犯沖犯煞，俗語講，犯沖犯煞無藥醫，千萬不可鐵齒。」

我環視四周，果然有二、三十人走出式場，家屬也有人走出帳篷。

紅衣女道士提高聲量：「各位家屬和工作人員注意，每家帳篷裡都有一個白信封，裡面裝了三十張黃紙符咒，每個人拿一張，圖案向外折疊四折，然後放在身上口袋保平安。」停頓了一下：「今晚的引魂超渡儀式正式開始。」

後場樂隊鑼鼓聲咚咚鏘的響起，嗩吶、絲弦齊奏哀樂，偌大的式場頓時肅穆起來。

哀樂結束，一頂輦轎突然衝出大神棚，四個轎班彷彿被拖著跑，輦轎繞著接龍帳跑了一圈，回到大神棚前方，在胖乩童旁邊搖來晃去。我仔細一看，安坐輦轎的是漁民最信任的媽祖神像。這使我想起清康熙年間，時任福建巡撫兼閩浙總督陳璸曾在〈媽祖宮求雨文〉開宗明義說：「天下之至險者，莫如海，而有舟楫之危，惟神出之使安」，又說：「是救災恤患，轉危為安者，惟神之能。」文中所指的「神」就是媽祖；漁民出海，都在船上供奉媽祖，就是希望媽祖隨船保平安。第一尊降駕發輦的神明是媽祖，居民們並不意外。

四方桌旁一位乩童突然用力拍打桌面，在薄沙上面留下手印，媽祖輦轎後端兩位轎班抬高轎擔，讓前端左側轎擔在四方桌的薄沙上畫了一個圖案，乩童搖頭看不懂，道長和道士們也圍過來看，都無法解讀。媽祖輦轎又引領轎班奔向西邊的接龍帳，拖著一位又瘦又黑的老人過來大神棚，老人不想過來，雙手卻緊握轎擔不放，嘴裡嚷叫著：「我不要……我不要當童乩……」

原來這位老人是退休的「桌頭」兼乩童，以前專門在「悟解」神明字謎，他看了桌上的圖案，閉上眼睛，一字一字緩慢的問媽祖：「是不是需要再加一頂輦轎，多請一位神明來幫忙？」

四位轎班抬著媽祖輦轎先後退三步，再前進三步，如此進退兩次才停下來，紫衣道長敲了三下鐃鈸，對主委里長及在場的人說：「神轎這種動作叫做進退或重駕，表示桌頭猜中神明的用意。」道長閉目不語，頻頻點頭，然後睜開眼睛，環視四周，似乎看到了什麼：「二十五位亡魂已經離世一個多月了，雖然家人都有為她們做法事功德，但是有的主事者法力不足，有的魂魄四散不全。四尊神明要召回二十五位亡魂，很難分配，若是再請一位神尊，剛好每位神尊召五個亡魂。」

主委里長立即帶著兩位黃衣道士及四位轎班，去里內寺廟拜請第五尊召魂神明，祈安千歲很爽快的給了三個聖杯，降駕讓輦轎班在半小時內回到大神棚，加入召魂神明行列，而在這半小時內，本來在大神棚裡面那三頂不動的輦轎，也都降駕衝出棚外，在場內、場外東奔西跑。紫衣道長指派五位黃衣道士分別站在五營旗的旁邊，手搖三清鈴，接引神將天兵降臨護持。紫衣道長拿麥克風廣播說明：「請各位鄉親注意，現在是神明要把孤魂好朋友請出我們的超渡場所範圍，我們的超渡工作才能順利進行，請鄉親進入帳棚，避免煞到。」

紫衣道長拿起科儀桌上的法器「奉旨」(方形木塊)，向後場示意演奏請神樂之後，進行請聖科儀，透過麥克風，誦讀召請牒文：「……本壇依科修奉，渡死濟生，召取亡故靈魂，疾速赴壇……」道長三呼開通冥路天尊之後，快速搖動三清鈴，呼請：「依此振鈴初召請，靈魂聞召悉來臨，仗承道寶力加持，此夜今時來赴會……」接著重複呼請：把「初召請」改為「依此振鈴再召請」、「依此振鈴三召請」……。

另一方面，五頂輦轎雖然橫衝直撞，卻都能巧妙閃避人群，轎班人員偶而還會縱起跳躍，仿似在舞獅。有的輦轎上的神明也會捉弄轎班，轎身忽重忽輕，很難控制。 他們的路線除了在式場裡面遊走，還繞到接龍帳篷後面周遭巡邏，務必要把不相干的孤魂好朋友請離開。

紫衣道長召請之後，喝了一口水：「請各位打開《超渡科儀經書》，我們從「讚」開始唸誦，唸到開經偈結束，重複唸三遍。」

接龍帳裡有二十五個家庭眷屬及親友，總數超過三百人，大家以悲悽的心情誦經，雖然聲音並不整齊，卻聽得出內心的虔誠：「稽首本然清淨地，無盡佛藏大慈尊。南方世界湧香雲，香雨花雲及花雨……」

誦完三遍之後，紫衣道長再度宣布：「接下來，我們要開始招魂儀式，從一號開始招魂，請一號OOO在場的家屬，帶著招魂旛到神壇前面拜請神明作主，還沒輪到的鄉親，你們也不要閒著，翻開《超渡科儀經書》，第一篇〈地藏菩薩本願經〉卷上，從「忉利天宮神通品第一」開始朗誦下去……誦經越多，功德越大。」

一號的家屬舉著招魂旛來到神壇前面，禮生女道士遞給他們每人一炷香，分三排站在神壇前面，三拜之後，紫衣道長依程序稟告三清道祖及諸神佛，要接引一號亡魂OOO，請媽祖輦轎開路，然後手持鐃鈸，輕輕敲擊，誦唸召魂咒，連同四位黃衣道士護法，一位胖乩童及家屬們，跟著媽祖輦轎繞過大神棚，走到大靈棚後面碼頭邊，面向肇事的高中六號渡船。這艘肇事凶船仍有約四分之一艙進水，隨著海浪晃盪，摩擦碼頭，發出「嘰嘶」的聲音，彷彿亡魂在呼叫。另外四頂輦轎，在科儀式場巡邏，防止外靈入侵。

紫衣道長要家屬將招魂旛垂進船艙門口，輕輕揮搖，然後發號施令：「OOO小姐，媽祖為妳作主，要渡妳離開這艘船，妳的家屬來接妳歸仙位……」

護法道士在一旁指導家屬，要他們呼喚亡魂下船，一時之間，家屬哭喊著「OOO，乖查某囝，轉來喔！」、「姐啊，回家吧！」、「阿姑，到中洲仔，下船囉！」一聲聲悲淒的呼喚聲，隨風飄散，其他家屬聽了也忍不住掉淚。乩童則在他們的周圍比手畫腳走來走去。亡者魂魄是否已經附在招魂旛上，凡人肉眼看不見，只能用擲筊詢問。其實在九月三日事件發生的當天及第二天，家屬就陸續到對岸的六十一號碼頭招魂，但是各家聘請的道士或佛門法師，法力不一，地點也不在中洲仔這邊，家屬們都覺得有必要再辦一次集體招魂、超渡法會，才會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