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時間的人   黃瑞田

本文刊登於2022年1月25日更生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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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界上每一個計時器都停擺了，人類社會將變成怎樣？生活沒有規律，社會沒有秩序，就像一群在森林中覓食的野猴，不知什麼是明天，不必有未來的計畫，當然，也不會有「遲到」這個令人討厭的語詞。

幾千年以前的人類，就知道上天給我們寶貴的時間，應該好好的利用與保護。利用時間就是對時間的有效管理，現代社會把時間是否管理得當，列為各行各業成功的必要條件，於是，有所謂「時間管理師」前往各機關、團體、公司行號、事業機構演講或輔導。「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人類視時間為珍貴的資產，需要保護，於是有所謂的「時間守護者」，各以不同的方式維繫時間順利運轉。其實，現實生活中，每個人都是時間的守護者，但是沒有人會主動表明身分，只有在書籍、影集、電影中才知道誰是「時間守護者」。

以「時間守護者」為主角的小說《時光守護者》(The Time Keeper) ，內容述說人類第一個發明時鐘的人，將時間刻畫細分，觸怒天神，變成時間老人的故事；又如漫威影集《洛基》裡的三個多元宇宙的時間守護者（The Time-Keepers），他們被分派的任務是守護多元宇宙的時間線；另一位時間守護者，是俄羅斯科幻電影《時間守護者》(The Time Guardians)轉動靜止時鐘的孤女凱夏。

《時間守護者》電影中的暗黑城市，指的就是有俄羅斯威尼斯美譽的聖彼得堡，那個靜止的時鐘，就在彼得保羅主座教堂的鐘塔上。孤女凱夏背負了拯救養父母家庭及暗黑城市的重責大任，她要讓鐘塔的時鐘重新轉動，市民的所有痛苦和不幸就會消失。這部電影被聖彼得堡人罵翻了，他們不喜歡自己居住的光榮城市多了「暗黑城市」的外號，不希望被「暗黑」污名化。因為彼得一世大帝於一七O三年五月二十七日在涅瓦河畔始建這個城市時，為她命名為聖彼得．伯克，暱稱彼得；一七二四年官方報紙為了取悅協助建造這個城市的德國人，改稱德語式的聖彼德堡；兩個世紀之後，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是俄羅斯的敵國，尼古拉二世下令改為彼得格勒；一九二四年，又更名為列寧格勒；一九九一年，蘇聯解體，再改名為聖彼得堡，一直沿用迄今。城市名字改了那麼多次，市民們當然不希望再來個不雅的稱號。

看過電影之後，躺在涅瓦大街的褐髮醉鬼嗆聲：「大教堂的鐘壞了，找酒鬼去修不就得了，還瞎掰是巫婆搞的鬼，叫一個小女孩去轉動大鐘，她哪有那麼大的力氣？」

坐在褐髮醉鬼身旁的銀髮酒鬼接話：「是啊！俄羅斯的醉鬼多才多藝，有木匠，有油漆工，有時鐘匠，大家懷才不遇，找不到工作，才借酒澆愁。若找酒鬼去幫忙，技術好，甚至不必工資，請他喝一瓶伏特加就可以了。」

俄羅斯酒鬼多是有原因的，十六世紀之前，俄羅斯的伏特加都是從歐洲以醫藥的名義進口，作為治療感冒和低血壓的藥物，又稱為「生命之水」。俄羅斯冬天非常寒冷，喝烈酒可以禦寒，也可治病；由於酒價便宜，酒坊多，酒醉的人當然就多了，酒鬼藉酒辦大事的故事也多了。

十八世紀初，俄羅斯彼得大帝為了防止瑞典侵襲，在涅瓦河北岸的免子島，蓋了一座六稜體的堡壘，稱為彼得保羅要塞，後來又花了二十一年的時間，在要塞中央蓋了彼得保羅主座大教堂，它的鍍金鐘塔高達一二三．二公尺，是當時聖彼得．伯克市中心最高的建築，塔尖頂部手持十字架的天使很可憐，經常被閃電擊中，因為當時還沒發明避雷針。

彼得保羅大教堂完工後半年，懸掛在鐘塔五樓外面的一面圓形機械鐘指針卡住了，找到原設計者來修理，卻因牆面鍍金太滑不慎摔成殘廢，後來沒有人敢上去修理。彼得大帝重金懸賞徵求修鐘工匠，經過一個月，才來一個喝醉的酒鬼，說他以前是製鐘工廠的裝配工人，對於機械鐘的結構很內行，他認為時鐘指針卡住不動，大概是外頭的機芯生銹，他有辦法修好。

接待他的官員遲疑的問：「你醉醺醺的怎麼爬上去？」

酒鬼說：「就是要喝醉才不怕高，你放心，俗話說，酒醉心頭定，沒問題啦！」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酒鬼在胸前掛了一瓶伏特加，一小罐防銹油，背一個工具袋，先從鐘塔裡面的樓梯上去六樓瞭望台，然後在群眾的注目下，從六樓瞭望台窗口用繩子垂降到五樓外牆修理時鐘。時鐘直徑比他身高還要高，他先拿螺絲起子旋開鐘蓋，用伏特加刷洗機芯，再注入防銹油，將時針和分針撥動，稍等了一會兒，確定時鐘又開始運行了，轉身向群眾揮手，群眾報以熱烈掌聲。這時已經接近中午十二點，他示意群眾安靜等候……，突然從彼得要塞傳來「轟隆」一聲報時午炮的巨響，醉鬼隨即將時鐘撥到十二點正，報時鐘聲也悠揚響起，群眾鼓掌歡呼，酒鬼頓時成為英雄人物。

酒鬼被帶到彼得大帝面前領賞，彼得大帝要給他一大筆錢，他不要。

彼得大帝疑惑的問：「為什麼？」

酒鬼打著嗝：「我會拿錢去買酒，遲早會把錢花光。」

彼得大帝覺得有道理：「我要怎麼獎賞你？」

「我希望終生能喝免費的酒。」

大帝聽了覺得很有趣，呵呵大笑：「好主意，我給你一個純金的酒瓶，你去賣酒的店家，就可以免費斟滿一瓶酒來喝，不過，一個店家一天只能給你免費優待一次。」

於是，彼得大帝下令，從次日開始，全市賣酒的商店，要禮遇胸前掛著金瓶酒鬼，這消息立刻傳遍聖彼得．伯克全市，酒商們都很期待酒鬼英雄到臨。

金瓶酒鬼第二天一大早出門，後面跟著一大群酒鬼，他們認為能陪金瓶酒鬼喝酒，是無比的光榮，不過，他們要自己花錢買酒喝，能為酒商帶來滿門生意。

由於酒是免費的，金瓶酒鬼就比較沒有節制，別的酒鬼祝賀他，他喝一小口回敬，喝到晚上，就醉倒在路邊睡覺，第二天早上醒來，胸前的純金酒瓶不見了。

金瓶酒鬼去求見彼得大帝，哭訴他的純金酒瓶被偷了，彼得大帝皺了皺眉頭，二話不說，再送一支刻了皇室徽章的純金酒瓶給他。

金瓶酒鬼掂了掂鍍金酒瓶的重量：「這酒瓶比較輕。」

彼得大帝有點不高興：「獎賞只能一次，你卻不珍惜，只好補發給你鍍金的，你可以告訴別人酒瓶不是黃金鑄造的，不值錢，就不會有人想偷。」

酒鬼雖然心有不甘，也不敢再要求什麼，只好掛著鍍金酒瓶悻悻的離開皇宮，去商家討酒喝，一解胸中的悶氣。

可是，事情變化得出乎大家的意外，不到一個月，聖彼得．伯克街頭有很多酒鬼，他們胸前都掛著一支鍍金酒瓶，到處討酒喝，賣酒的商家不堪酒鬼們討酒搔擾，都拒絕給免費酒，真正的金瓶酒鬼也很難喝到免費酒，只好跑去向彼得大帝抱怨。

彼得大帝眉頭一鎖，對身旁一位軍官下令：「你立刻帶一千名士兵，全面搜捕市區裡胸前掛著金酒瓶的酒鬼或流浪漢，把他們關進監牢裡。」

金瓶酒鬼沒想到彼得大帝會下搜捕令，一時慌了手腳：「報告大帝，我是不是也會被關。」

「不會，」彼得大帝安慰他；「你留在宮裡三天，陪我喝喝小酒。」

金瓶酒鬼更加心慌了，睜大眼睛，與彼得大帝對看，又低頭看看自己一身髒污的衣著，低聲喃喃自語：「我不敢……」

彼得大帝叫宮內侍衛帶金瓶酒鬼去漱洗，換上體面衣服，再帶他去一間豪華的客房住宿，三餐時，侍衛會來接他去與彼得大帝共餐飲酒。

另一方面，由於搜捕假金瓶酒鬼的行動迅速展開，街頭的假金瓶酒鬼走避不及，紛紛被緝拿入監，三天之後，聖彼得．伯克就看不到胸前掛著鍍金酒瓶的酒鬼；那個偷純金酒瓶的酒鬼也被抓到了。

金瓶酒鬼在皇宮接受彼得大帝招待了三天，純金酒瓶又掛回了胸前。離開皇宮之後，他把純金酒瓶收藏在家裡，依然掛著鍍金酒瓶到店家討酒喝，店家也很歡迎他的到來，聽他敘述和彼得大帝把酒言歡的趣事。金瓶酒鬼說酒話，每次故事內容都不大一樣，不管是真是假，大家都知道，金瓶酒鬼真的住在皇宮三天，是彼得大帝的貴賓。

不過，世界上的酒鬼最後的命運都相似，上了酒癮之後，不是醉死就是醉後跌死、摔死。幾年後，金瓶酒鬼被發現在涅瓦河裡載浮載沈，屍體撈上岸之後，依然栩栩如生，他的雙手緊抱黃金酒瓶，滿身酒氣，嘴角露出一抹滿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