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歿．超渡〉(一) 黃瑞田

全文刊登於2月25．26．27．28日金門日報副刊

25日刊登網址：

https://www.kmdn.gov.tw/1117/1271/1274/540773

               民國六十二年九月三日早晨七點多，來往於前鎮、中洲之間的交通渡船高中六號，因超載及漏水，在靠岸過程中，乘客驚慌擠向右側，導致渡船重心不穩而翻覆，造成二十五人死亡、四十六人受傷的慘劇，驚動全國，使得高雄旗津區沒沒無聞的中洲仔漁村，頓時成為全國媒體頭條的焦點，也使高雄港區渡船的交通安全浮上檯面。

   悲劇發生了，就會有許多穿鑿附會的傳言，尤其在風浪之間討生活的漁民，對於神明的信仰及虔敬，從廟宇的密度可以看出端倪。中洲國小學區人口十分密集，涵蓋上竹．中洲、安順三個里，居民分布在長一公里的中洲二路兩側，卻有十多座大小廟宇及神壇。我帶的班有五十位學生，至少有三十位是神明的義子、義女，他們的上衣後領蓋有長寬各四公分的紅色神明印記，說是能夠護身保平安。依此推論，沈船事件的二十五位罹難者，應該有半數以上是神明的義女，在沈船的當下，她們的護身神明可能不在身邊。

   事涉二十五條人命的沈船事件是高雄市的大事，市政府沒有置身事外，於九月二十三日在高雄市立殯儀館舉辦盛大的公祭告別追思儀式。公祭之後，工作人員將告別式場的輓聯、哀匾及往生者的遺照一一收集整理，運回中洲仔某位喪家的庫房暫時保存，準備在十月五日起連續三天，在中洲渡船場後方的廣場空地，舉辦中洲仔地區寺廟聯合「引魂超渡法會」儀式。這將是一場空前盛大的佛道科儀，對民俗活動有濃厚興趣的我來說，是難得的見證機會。

   超渡法會由各寺廟住持或管理人及中洲、安順、上竹三里的里長組成「籌備會」，由中洲里長擔任主任委員，安順及上竹里里長為副主任委員，共同籌劃。十月三日星期三零時起，中洲仔地區三里居民齋戒五天，漁民也暫停出海捕魚，有空閒的居民每天到渡船場廣場當志工聽候里長差遣，協助辦理引魂超渡科儀的準備工作。我在上班前、下班後會到渡船場觀察超渡準備進度。

十月三日早上七點左右，渡船場就人來人往，除了趕著搭船的上班族之外，還有數十位早起的居民志工，在廣場或站或蹲的閒聊。不久，由前鎮開來一艘改裝的貨船，載運滿船藍白條紋的塑膠篷布，進入漁港靠岸，志工們隨即過去，將船上一綑一綑的篷布卸下，船長說還要再運兩趟才運得完。這時另一艘小貨船也進港了，船上載運的是搭帳篷的鋅鐵骨架及固定用的沙包，停妥之後，有三位志工跳上船幫忙卸貨。看到這裡，我就去學校上班了。

下班後，再來廣場觀察，四周的棚架已大致完工。廣場接近正方形，東邊是漁港碼頭，工作人員用石灰在離岸三公尺寬畫線，預留碼頭通道，然後搭蓋了一座坐東朝西、長十二公尺、寬十公尺的大靈棚；大靈棚北側，距離約三公尺，另搭一座與大靈棚同尺寸的大神棚，設置神壇、科儀桌和乩童桌，準備在十月五日迎請中洲仔地區各寺廟的主神及兵將守護神來坐鎮，讓超渡科儀能順利進行，不受其他孤魂野鬼的干擾。

   廣場的北邊、西邊、南邊，各搭一排接龍帳做為喪家唸經、休息區：南邊和北邊各有八頂帳篷，西邊有九頂，合計二十五頂。從北邊接龍帳右側開始編一至八號，西邊接龍帳九至十六號，南邊接龍帳十七至二十五號。依據往生者生日由大而小排序，一號年紀最長，是三十歲的OOO，家屬在一號帳篷，其餘依此類推。

十月四日上午，工作人員將九月二十三日從殯儀館公祭會場運回的輓聯、哀匾掛在大靈棚兩側，裡面布置大型三寶佛掛畫，佛前舖上黃綢布的供桌分兩列，放置往生二十五淑女的遺像及魂帛，其餘的供桌將擺放素食祭品；最外面的供桌安放了一個一尺二開口的大青花瓷香爐，旁邊放了一支朱砂筆和一小罐朱液。

肇事的高中六號漁船，在九月三日事發之後，被吊出水面，拖回中洲漁港，由檢警調查肇事原因之後，被當做證物一直停放在漁港一個不妨礙其他船隻進出的角落，為了超渡法會，特別拖到大靈棚的正後方的岸邊停泊。

十月四日中午搭棚架的工程完成之後，進行豎旗。工作人員在道士的指導下，用五枝一丈高的竹篙，在超渡會場四個方位及中央豎立五營旗，分別為東營軍青龍旗、南營軍朱雀旗、西營軍白虎旗、北營軍黑色玄武旗、中營軍黃旗。另外，在各喪家帳篷裡面放置二十張摺疊椅、二十本藍皮線裝《超渡科儀經書》、三十張黃紙符咒。

   超渡法會是由傍晚六點到十二點，必須有足夠的照明設備，主委里長在一星期之前就向電力公司申請緊急用電，也找來兩組水電工幫忙施工。中午棚架搭蓋完成之後，水電工立即上場拉線趕工，黃昏時分，天色微暗，電力設施順利完工，將所有照明全開，整個超渡儀式場地亮如白晝，籌備工程終於大功告成。

十月五日上午，主委里長會同其他籌備委員逐一驗收工程。為了加固棚架的穩定性，防止帳篷被海風吹垮，里長另外買了一百二十個十五公斤容量的沙袋，要志工們去海邊沙灘裝填海沙，搬回來吊掛在棚架骨幹上，增加帳篷的重量，防止大風翻棚。

中午過後，由籌備會統一訂購的祭品、庫銀，以及各界致哀的花籃、花圈都陸續運來，工作人員忙著簽收、布置。花圈排放在接龍帳棚後面外圍，花籃、高架花籃放在大靈棚及大神棚外面兩旁。

另外一方面，由外地聘來的十三位釋教道士，以及一胖一瘦兩位乩童，陸續在下午四點來到引魂超渡式場會合，商量要如何分組，再由里長指派志工帶領他們，敲鑼打鼓去各寺廟恭請神尊來坐鎮。十三位釋教道士當中，其中一位是擔任禮生的盤髮紅衣女道士，一位是頭戴五老冠，身穿對襟紫色法衣，衣服上繡著龍鳳、麒麟、仙鶴、寶塔、八卦、日月星辰等等道教吉祥圖案的道士，籌備主委里長稱呼他「道長」。另外十一位釋教道士穿黃色黑框法衣，主委稱呼他們法師。釋教是一支獨具特色的宗教團體，供奉的是佛、道兩教的神祗，他們專事科儀法會，多數是父傳子，不收信徒。釋教道士不出家、不清口、不剃髮，可以結婚生子，生活與一般正常人無異，多以各種法事為業，諸如廟宇醮典、祈安法事、中元普渡，以及喪葬法事等等，他們平日在道教宮廟中活動。

下午五點過後，夕陽逐漸西下，中洲仔外海的晚霞，紅色光芒萬道，髹染了無雲的天空。超渡式場的電燈輝煌的亮起，讓人不知道夜幕何時已悄悄降臨。

雖然祭祀用品都由籌備會準備，不用喪家操心，但是仍有部分家屬提著往生者生前愛吃的糖果、餅乾、巧克力等等全素食品，以及白粉、胭脂及其他化妝品，放在大靈棚供桌，讓愛吃甜食、愛漂亮的往生者享用。

家屬們帶著招魂旛陸陸續續來到分配的帳篷休息區，依照工作人員指示，把招魂旛綁在帳篷左邊棚柱，進入休息區等候。雖然事故已經過了一個月，有些人依然忍不住悲傷，不斷的拭淚。

這場盛大的引魂超渡法會歷來僅見，引起各界的注意，許多住在市區的好奇民眾，特地搭船過海來觀察，使得整個式場像熱鬧的流動夜市。(未完，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