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讀柏拉圖《饗宴》之2:愛的精神與肉體
東年．譯寫

在柏拉圖的《愛的饗宴》中，第二場是由辯論師包山尼亞演講，他以兩位和愛有關的女神，談愛的善與惡、精神性與肉體性：

親愛的費弟羅，如果我們只是簡單的讚美愛，我恐怕我們的談論不會進行得很理想。只有一種愛，我們的讚美會十分合適；問題是，這不合事實。所以，我建議改變我們的話題，應該先來約定：那一種愛是我們特定要尊崇的；先來定義：什麼樣的愛值得我們禮拜。

大家都會同意，沒有愛就不會有阿菲羅蒂這位愛與美之女神。如果只有這位女神以愛命名，我們當然可以說只有一位愛之神祇。但是，我們都知道有兩位以愛命名的女神，愛當然就有兩種。

比較年長的，祂並不從任何母親的子宮而是天生的，我們稱她尤娜尼亞；比較年輕的，是天神宙士和蒂奧尼的女兒，我們稱祂潘蒂摩。

尤娜尼亞是天上的神聖的阿菲羅蒂，潘蒂摩是地上的現實的阿菲羅蒂；因此，愛被視為神聖或現實，以由那一位女神的作用為準。

讚美任何的神；不必我多嘴，大家都明白，這是我們應盡的本分。我要強調的是，此刻，我們的本分應該是來分別這兩位女神的特質。
我們可以說，任何行為處事本身，都無所謂美善或醜惡。就拿我們現在來說，喝酒、唱歌或談論，都不會一定會怎麼樣，因為任何行為的結果是看它如何表現：正確純淨的，就是美的，善的，卑鄙拙劣的，就是醜的，惡的。

愛，也是一樣的道理。並不是愛本身有多美好多崇高，而是祂促使我們愛得高貴。

地上的阿菲羅蒂，祂的愛主宰一般大眾的情慾，非常盲目隨便，十分現實，少年人最容易對祂著迷。當他們陷入愛的情境，寧可追求肉體而非心靈，只顧單純的享受不管是否值得。因此，他們隨時隨地行樂，管他什麼善惡。

天上的阿菲羅蒂，祂的愛和放縱淫蕩毫無干係，被祂鼓舞的愛傾向於活潑強健和理智。我們很容易辨識這種愛者，他們要到身體成熟智慧開啟，才會嘗試去愛人。這種情況的愛者，不會以欺騙，誘拐別人的輕易信任，或者取新棄舊，而是有決心去和心愛的人分享一生。

同性間的愛，也是這樣的情況。

不過，我忍不住想說，我們應該實施一種法律，來阻止大量的時間和苦惱的這種荒廢。此外，終究是為這些少年人的前途著想：誰知道他們在心靈或肉體上會向善或向惡展望。有原則的人當然會自我節制，問題在於那些卑劣的人，必須被迫在法制中遵守一種類似的禁止，好比，我們總會盡可能去防止他們侵犯我們的妻女；因為他們的惡行會使愛的名譽蒙羞，以至於有人會認為：屈服於愛的誘惑，是可恥的。

其實，一個人只要按照社會的習俗和禮儀行事，就不會有傷品格。
讓我們來想像一下，如果一個人想從別人那裡謀取金錢、職位或者某些權勢，會是什麼樣的景況。為此企圖，這人表現得正像愛者對他的愛人：以許願、懇求和發誓慫恿自己的慾求、睡在門口的梯上、陷溺自己，簡單的說，在連奴隸都不肯忍受的境地。啊，不僅他的友人，連仇敵都會盡全力去阻止他；仇敵會指控他這樣極難看的奴才姿態，而朋友為他覺得慚愧會指責他。

但是，這些事如果是一個愛者做的，我們會讚美他，許可他的行為有高貴的結果。最特別的是，大眾都同意：一個愛者如果違背誓言，神也會寬恕他；他們會說：愛人的誓言，一時興起的嘛，是難保永恆忠誠的嘛。這樣，我們可以明白，我們的法律對於愛者多麼大的寬容。

有鑑於此，一個人一定會這樣想：是否在任何地方，愛和被愛都會被熱烈讚美？

我們知道，如果一個父親發現孩子和別人相戀，他會指派跟班嚴格監視，使他們什麼事也做不成。而，如果孩子的朋友和遊伴發現這樣的管教，他們一定會辱罵這個父親。這是兩種不同的想法；因此，我們會震驚對於愛者屈從的思想。

如果我們記得，行為的道德價值並不在於要求忠貞不渝，就可能證明這種明顯的矛盾。我們同意，愛，就其本身來看無所謂善惡，只能論其導致好的或壞的行為。

放縱邪惡的愛者的邪惡，是卑鄙的；喜悅德行的愛者的德行，是高貴的。邪惡的愛者，是現實的愛之神祇的門徒，他渴求肉體甚於精神；他的心意易變，就必然是輕浮的浪蕩子。當他所愛的身體青春初華稍逝，他就會張開翅膀遠走高飛，留不下什麼美麗和有榮譽的回憶，只有數不清的謊話和誓語。

德行的愛者，是神聖的愛之神祇的信者，他的心靈被各種精神性的美好事物感動，一生忠貞不渝，因為他已經懷抱永不動搖的信念。

禮法的目標，在明確區分應被鼓勵的愛者和被躲避的愛者。所以，它規範某些情況下的追求，和其他情況下的逃逸，而且在愛者和被愛者這兩種人之間，實施各種不同的標準加以區別。這就是為什麼被愛者對於愛者的懇求太快服從，在我們的禮法中被認為是可恥的。禮法寧願他們之間能經歷一段時間任其流逝；這是普遍認為最有效的考驗。而，屈從者若因為財物或政治考量，或害怕傷害而怯懦，會被認為是可恥的。年輕人應當在動機上規避自己錢袋和職位的利益，因為這些動機中沒有堅實和恆久的內容，如果其中有什麼實在性，我們可以說那就是它們實在不可能產生高貴的友誼。

因此，如果能不觸犯我們的端正思想，被愛者對於他的愛者屈服，只有一條路為他開放：愛者的感情、意志和完全的征服，是不卑鄙也無可譴責的，而被愛者是自願恭謹歸順的。這樣的情況下，這種屈從不應被指責。所以，任何人如果認為他可以從另一個人那裡得到智慧和其他德行的進步，而將自己奉獻去服侍，我們認為這種自願的奴役狀態，不算是卑劣或低賤的。

我們必須兼備兩種法則：一種對待年輕人的愛，一種對待智慧和各種德行的追求。這樣，我們才能同意：年輕人屈從他的愛者，是理由正當的。當愛者和被愛者，同時各由特別的法則指導：愛者順從被愛者，被愛者奉獻自己以為回報，服侍能使自己聰明優秀的愛者；愛者將自己珍貴的智慧和德行與被愛者分享，被愛者因而在豐厚的教養中充實自己的貧乏。

只有遵行這樣兩種複合的法則，愛者的隨心所欲，才能被同意是正當的。

在正當的情況下，這樣的希望如果落空，並沒什麼可算是可恥，而，任何不正當的希望無論是否實現，都是可恥的。

假設同樣有這麼一個年輕人，他相信他的愛者是富有的，滿心喜悅以為可獲得錢財，結果發現自己不過是玩家騙子的犧牲品。這種希望是有損信譽的，因為它顯示他是會為金錢做任何事的人。假設同樣這個年輕人，他屈從於一個他相信是具有德行的愛者，希望自己從和他的夥伴關係中獲得改進，結果發現自己還是被惡棍欺騙了。這種錯誤中還是有可珍貴的，因為它顯示，他為了德行進步，願意為任何人做任何事；這非常值得讚賞。我因此斷言：意於德行的愛者，隨心所欲是正當的。

我這樣所說的愛，就是精神的愛之神祇的愛，祂自身的美好莊嚴對於個人和社會都是珍貴的，祂促使愛者和被愛者熱心關注精神的幸福，是值得我們崇敬禮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