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讀柏拉圖《饗宴》之3
愛的階梯:妓女迪奧蒂瑪對蘇格拉底的教誨(下)
東年

在上星期的課，我們談到蘇格拉底說，他是從一位飽學的女士迪奧蒂瑪那裡學到愛的知識。我想，這迪奧蒂瑪是個娼妓。

在古代希臘，妓女分為三級。最下級的主要是在港口活動，妓院門口懸掛著生殖之神包里阿波的陽具，做為尋芳客探尋門路的標記，小姐們就站門口任客人挑選。比她們高一等的是應召出門的藝妓，她們吹笛子奏樂、跳舞、歡笑逗樂以及陪顧客過夜。最上級的就像迪奧蒂瑪這類的女性，她們偶爾也看書聽演講，由於來往的大都是有教養的知識人，有些就變成有學問的了，自己也能善辯善文，談吐不凡。但是，按照蘇格拉底那樣推崇她，有些書也說她延緩了雅典的疫災看來，她或許是一個占卜者、預言家或女巫這樣的角色，大概是這樣吧，妓女和女巫才能把人的愛和生活看得那麼透徹。

另外，上星期下課的時候，有一位同學在路上問，她說聽課的時候有時分不清楚美和善，這問題很好，我們下面的課還會大量提到，美指的是體態外表，善指的是精神，如果同時說美和善，那就是指身心都完好無瑕了。

還有一位同學追著問，林森小姐呢，林森小姐呢？啊，也許我們在最後一堂課會提到她吧。

好，我們繼續來談迪奧蒂瑪關於愛的教示。   

上一堂課，她和蘇格拉底做出一個結論說，即使兩人熱戀相愛了，但後來發覺沒有一致的利益，還是會分開的；大約是這個意思。她說：人類如果發現對自己有妨礙，連自己的手腳都可以砍斷。

然後，在接著幾句無關緊要的問答之後，迪奧蒂瑪又說：
既然如此，那麼，愛的信徒能夠追隨什麼路徑，學習什麼課題，在什麼特別的領域，可能熱心和努力被認識為愛，事實上，就是什麼的行為，蘇格拉底，你能告訴我嘛？

好，我將會慢慢的告訴你，愛會同時在身體和精神上產生美感；我會努力的說得更明白。

蘇格拉底，我們人類在精神上和肉體上都是多產的，當我們達到一個特定的年齡，我們的天性就會驅策我們去生殖。

我們不會被醜刺激，只會被美刺激。我們知道，懷孕是由男人和女人結成一體而產生的，但是，人類的增殖帶有神性，在人的必死性中藏有不死的東西，這互相矛盾。醜和這種神性不相融，美則完全和諧。

關於懷孕，美是結果和分娩的女神；所以當生殖接近美，它將漸漸變得溫和、愉快和親切，而分娩就在懷孕之後迅速發生。但是，當它遇到醜，它就會悲哀或憂鬱而軟弱，而且避開去；它自我畏縮，不肯生產，不過仍然會為痛苦所擾而煩惱。所以，當多產的人類懷孕了，他會被美奇異的激勵，因為他了解新生兒將結束分娩的勞苦。

所以，你看，蘇格拉底，愛不完全是你所謂的，愛慾求美；事實上，愛的慾求不是為美本身，而是為了其延伸的懷孕和生殖。

你說我是對的，這當然啦。但是，為什麼所有的這慾求是為繁殖，因為這是我們人類必死本質中一種不朽的成分。

我們已經同意：愛者慾求永遠保持有利益的事物。接下去，我們就必須同意：愛者有義務去追求不死，而且追求利益——這是說，愛是慾求不死。

啊，蘇格拉底，你認為這種慾求和一切的這愛，是怎麼發生的？你有沒有注意到，不論是在動物或鳥類的身上，生育的本能有多麼驚人的影響，而且牠們是如何的被這些渴望糾纏：首先是找配偶，其次是撫養子嗣，又，為了保護自己的幼小，即使最軟弱的父母也會勇敢的抗拒最強壯的侵略者，甚至於為此而死，而且，只要牠們能夠撫養後代，牠們就會艱苦奮鬥去忍受飢餓和各種困難的折磨。

關於人類，你可能會認為生殖是理性的結果，但是，你要如何說明愛在畜生身上這樣明顯的作用？

你怎麼會不知道？蘇格拉底，我真不知道你怎麼有可能，有希望精通愛的哲學，說什麼你會非常感謝如果來此受到我的啟蒙——唉，好吧，只要你記住，我們意見一致的是，愛的目的。

對於畜生而言，必死的生物會盡可能追求不死，這原則也是適用的。除了繁殖，和以這方式確保永遠有新生代出生，這目的如何能夠達成？

一個個體，只要他繼續以相同的形式存在，我們會說他是同一個；也因此，在他的老年和幼年，我們都認為是同一個人。其實，每一片刻的他都是不同的，每一天他都是一個新的人，雖然到老時他的生命會停止。你可以看他的頭髮、骨架、血液、身體的其他部分，不只是他的身體，他的精神、態度、性情、思想、需求、苦惱和恐懼，都是同樣的，在他一生當中不斷的在變動；有些發展出新的樣貌，有些則消失了。

這個原理，應用於人類的知識，甚至於更明顯，因為有些我們知道的知識增加了，而有些遺忘了；所以，甚至於在我們自己的認識中，我們也不是始終一致的。這個原理也適用於任何其他知識，當我們說，我們正在學習，這真正的意思是我們的知識正在消退；我們忘記，因為我們的知識消失了，而我們必須學習以便取代我們失去的知識，使我們的知識保持水準。

這是每一個必死的生物，使自己永續不死的方法。這不能像神永遠保持同一，但是這能藉由自己留下的新生命，按照自己物種的形式，填補自己萎縮而留下的空間。

親愛的蘇格拉底，這就是人體和所有其他的肉體，暫時共享永恆不死的方式；此外，沒別的辦法。無疑的，每一個生物珍惜自己的子嗣，因為這全部的創造，是由這種酷愛不死的激情所鼓勵的。

你不用訝異，蘇格拉底，我說的一定沒錯。

你可以想一想你們男人的野性雄心，雖然起先你可能以為他們可能顛覆我的證明，但是最後你還是會發現我是對的，只要你記在心裡：愛的喜悅，是男人最強烈的誘惑和刺激，其中藏有，想在不死的名單上贏得永生提名的念頭。

為了取得這種名位，他們總是肯冒較大的危險，甚至於超過他們為子女所能做的極限；他們花錢如流水，磨指露骨拚命工作，到這種瀕死的地步。

阿奧克蒂王后願意屈服生命去救丈夫阿德緬多王，偉大的英雄阿希里願意犧牲生命為摯友巴特洛克羅報仇，或者雅典王哥德羅，為了保障子孫的皇統願意遵照預言在戰場陣亡，這些事例你認為如何，如果他們沒懷有希望去贏得勇敢的不朽名聲，事實上，他們的後世子孫會懷想他們嘛？

不會的，蘇格拉底，我們每一個人，無論做什麼，都是渴求自己永遠的名聲、無與倫比的榮耀、更高貴、更偉大的抱負，因為我們都想和永恆相戀。

那些屬於肉體多產的男人，以女人為愛的對象，在祝福的希望中建立家業；這樣，在時間的流逝中，在永恆中，他們死後的名聲卻可以保持鮮明。

而精神比肉體上多產的人；他們不是沒沒無聞之輩，他們孕育各種精神性的事物。如果你要問那是什麼事物，我就說是智慧的和德行的。創生這些精神性的事物，是每一個詩人，每一個我們會認為有創造力的藝術家的任務。

顯然的，最重要的智慧，是以正義和節制運作的社會秩序的管理。如果有這樣的人，甚至於在他年輕時就幾近擁有這樣的非凡智慧，充滿各種德性，年長成熟時，你可以確定他第一個野心還是要尋求生殖；他將到處去找可愛的人生產。而如果他正好遇上了一位美麗、傑出又和藹可親的女性，他就會很高興去和她聯姻。他會溫柔的和這位傾聽者暢談友情、討論德行以及人應如何活得有意義；總之，想引導她。

一旦結交如此佳人，無論在一起或分開，他都會想念她；這樣他就會產生已經煩惱他好多年來的沈重責任。更進一步的，他們彼此將互相幫助來產出愛的結晶；因此，他們的連結會更加密切，交流會更加完全，更甚於只是一起撫養子女。因為他們已經創生比繁殖子孫更加可愛和更少會死的，有價值的意義。

我問你，蘇格拉底，是不是這樣呢？如果一個人不去羨慕像荷馬、伊西歐鐸或其他偉人的父親，大概會願意只是一個繁殖人類的父親身分。他會羨慕他們生出這樣留名千古的子孫，羨慕他們擁有這樣的子孫的讚美。或者想想黎古爾哥，他留下法律的影響，拯救了斯巴達，也許還是全部的希臘。或者想想雅典的立法元老梭倫的聲譽，或者其他所有的希臘城邦或海外都會記住的名姓，為他們在世人眼前表現的高貴功業，為他們創立各種各樣的美德和善行，或者想想所有為了紀念他們的不朽子孫，而奉獻給他們的殿堂或廟祠。

或者，假使你能的話，蘇格拉底，告訴我有任何人，他庸俗的子孫會帶給他這樣的聲譽？

親愛的蘇格拉底，我毫不懷疑的認為，甚至於你自己都可能在其中學到關於愛，最基本的奧義。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可能理解得終極的真相，因為，到此為止，你要知道相對於最深邃的真理，我們才剛走到門檻。不過沒關係，我將盡可能的幫助你，但是你也要竭盡全力才行。

想獲得這種啟示的人，如果想要他的努力有獎勵，應趁年輕時致力於肉體之美。

首先，假使他有教師給予正確的指導，他應該愛一個單獨的肉體之美，使他的熱情產生高貴的談吐。其次，他必須詳加思慮任何一個肉體的美都是相同的；當他發現如果他要獻身於外表的美，就必須否認各種美和肉體是相同的，而這樣做是不合理的。得到這個要領，他一定要開始去認真的和每一個可愛的人相愛，而且使自己的熱情調和在僅有絲毫或毫無焦慮的均衡狀態。再其次，他必須領會並理解肉體之美比不上精神之美，因此，無論在那裡，他遇上具有精神之美的人，即使外表不好看，他都會認為這已足夠美得令他相愛和珍惜，願意去交談，有如走向一座本質高貴的殿堂。

從此，他會被引導去認識法律和制度之美。當他發現各種美都是相類的，他將斷論肉體的美終究是無關緊要的。以後，他的注意和熱情，將從感情的慣習轉向科學那樣的理智，這樣，他就可能認識到各種知識之美。

經過如此的，掃視美的廣闊地平線及視野，一個人將會免於卑屈奴隸的、吝嗇的，對於單一男子、單一女子或單一團體的盲目獻身。而且，當他面對如海洋廣闊的美的世界，他將期待最富饒教養的種子和高尚的思想，領受得最貴重且最豐盛的人生觀，直到確實和堅定，他將再面對一種獨特的知識的表現，也就是我正要再談的美的知識。

現在，你必須盡可能的，緊緊跟著我的腳步喔。

無論是誰，被愛的奧秘，啟發到這樣的程序，而且有系統的觀覽各種觀點的美，他終於接近了最後的天啟。啊，蘇格拉底，這人的面前，將突然出現不可思議的美景，正是他辛苦追求已久的、真正的、美的精神；祂是再不會來來去去、盛放或凋零的，永恆的美麗。因為，這樣的美，從這裡看那裡看，這時看那時看，從那一方面看都是一樣的；對這每一位崇拜者，那每一位崇拜者來看，也同。他所夢想的美，並不產生在臉或在手，或任何肉體和肉慾的形式，也既不是言辭或知識本身，或者什麼存在於什麼其他事物中的東西；諸如活生生的動物、世俗人間、天堂或任何事物。祂是自己存在，且自身為永恆不變的獨自存在。雖然各種可愛的事物，都以上述的各種形式參與及分享衪，不管怎麼變的部分會增強或變大，會衰損或虧缺，祂總是保持不可侵犯的完整。

就這麼樣，我們的候選人因為不再對於幼稚的美那麼熱情，換句話說，正因為這種盲障的消退，普遍完整的美才會在他心裡被感知和理解。他幾乎已經進入最後的天啟的核心，這就是他一定要走去或被引導的，通向愛的聖堂的道路。從對個別的愛開始，對於普遍美的探尋，他必須總是在攀爬美的階梯，一步一步的，那就是說從一到二，從二到每一個可愛的物體，從物體形式美到美的結構和原理，從原理到學識，從一般學識到有關除了美本身，和任何事物都不相干的，特別的知識。直到最後，他終於明白什麼是美。

親愛的蘇格拉底，人生是值得活的；當一個人洞察了非凡的精神的美，人生才是值得活的。

一旦你看到了祂，你就永遠不會再被財貨的鏈條、衣飾或青少男女瞞騙和困惑。你將不會再喜愛，那種過去一向會令你大吃一驚，而且煽動你慾求的美。假使一個人能夠洞察美的清白及純粹的本性，並且從，總是會困限懦弱者於血肉之愛的庸俗腐敗和墮落中解脫，假使一個人能夠面對面的看到莊嚴的美，他就是已經見解到真正的美景，而且大澈大悟的將祂永遠保有。這樣的人生，你會說不值得羨慕嘛？

而且，請你記住，那是當他清晰的看到美的提示，只有那樣，才會感受到真實的而非似是的美；因為那是美本身感動他，而不是外表。而，當他已經促發並且建立自己這樣的美，他才能被稱為與神為友，也才可能獲得不死的特性。

以上的教義，就是迪奧蒂瑪，當然也就是蘇格拉底自己的演講。
最後，蘇格拉底給自己的演講做這樣的結論：
各位，我堅信迪奧蒂瑪說得好，在這樣的堅信中，我總是試著把這些教義帶給其他人，想說服他們，如果我們把這教義當做自己的禮物，愛會補救我們會死的天性，甚於任何人。這就是為什麼我要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信仰愛，也就是為什麼我自己要培養和信仰所有的愛的原理，而且鼓勵朋友們這麼做。終其一生，我都會盡可能尊敬愛的力量和影響。

柏拉圖的《饗宴》並不是在這裡結束，但也差不多了，不過由於後頭的內容和蘇格拉底的人格比較有關，和我們的課程比較無關，所以我們有關於愛的希臘哲學的課，就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