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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侯生‧高戌里著/ 東年譯)
2006/05/18 11:00:18瀏覽1504|回應0|推薦3

稻草人

侯生‧高戌里著
東年譯

註:侯生‧高戌里是我的同學,他是伊朗現代文學的要角,被認為是近幾年伊朗作家中最具挑戰的之一,但是他從來沒因為憤怒把文學寫成政治教條或廣告標語,他深具幽默感,也始終樂觀奮鬥。他長期遭受政治壓迫,最後因為生病,腦部遭受感染,二○○○年六月在德黑蘭的醫院過世。有關他的簡介,可參閱我寫的〈給伊斯蘭寫信〉。

親愛的弟弟:

你的信寄到了,非常高興。

既然你一直為我們擔心,讓我告訴你,我們都很平安;唯一的缺憾是你沒和我們在一起,希望這點很快就會被彌補。呃……就是這樣,大家既健康又快樂;我們也為你祈禱。

卡爾.哈山的女兒已經許配給亞士法,就是法穌拉的兒子;他們可能在回曆新年以前完婚。姑媽又多生了女兒──雙胞胎,所以不算以前掉的那兩個,她現在一共有七個。叔叔身體很好,他計畫今年去麥加朝聖。

阿發的媽在此給你最好的祝福。

我曾經托人送給你一盒木桃果,可是你沒在信中談起;如果沒收到,請告訴我。我將會弄清楚亞伯托拉是否又耍詐;他說他已經轉交一個朋友遞傳給你了。我不太相信;如果我能信任他的話,兩個禮拜以前我就又送你一袋米了。

呃,老實說,亞伯托拉已經死了。

你知道以前他的左腳有點水腫,就是水腫而已,看過他的大夫說:那會好的。大夫開了一箋處方,你和我為他抓了藥,可是無效。那以後,他那隻腳越來越腫,看起來像一條大枕頭。

這點沒什麼重要,我只是要你了解……我不知道是否該和你談這件事…..我還是告訴你吧,因為在信中你提到:耳聞我們村子裡的一些傳言,使你很憂慮。

啊….是的,我不該讓你在無知中惶恐。

我想,你還記得亞伯托拉不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不過,因為他有一輛老馬拉的貨車,對於我們村子來說,他是個頂有用的人。我們買食物或者其他東西都得看他呢,有時候他也載客人:城裡的人或者洋人,就是那些觀光客。但是現在……我不知道如何說這件事……

好吧,有一天……有一天,他走到村外去,沒人知道那時候他是否醉了,很可能醉了,他帶著一瓶廉價的伏特加酒,在山腳下的圳溝頭,獨自幹了幾杯……毫不尊重那是聖星期五的黃昏──這不是很認真的挑剔,你知道我的宗教意識並不強烈。喝醉了,他糊里糊塗的走進村子,墳場的小徑。他是否故意這樣做,是他個人的良心問題。不過,他拿了一小塊木炭,在稻草人的臉上畫眼睛和眉毛,又把自己的帽子戴在它頭上,並且抓了一把羊毛在它鼻子下做了一道鬍子──很大片
的鬍子。因為這片鬍子,我絕對不相信他醉了──這羊毛如何來的?在動手之前,他必然安排了。我們可以想像他在人家的營火堆,或者什麼弄到一小片木炭;可是,問題是為何一個人的口袋裡會有這麼多羊毛?

第二天,人們好奇的跑去看他的傑作;其實,有些人早就在前一天,看到他站在稻草人前面做了什麼。那個稻草人…我確信你將會難以忘懷…它是那個長年穿一件破外套的…曾經是村長的外套。這個有兩隻胳膊的稻草人,既高又大,古城廢墟後面的這些耕地,從來不敢有烏鴉或鳥雀掠食。此外,不知道是誰,用石頭殺了兩隻烏鴉,將牠們的血塗在稻草人的外衣衣領和衣襬,然後把牠們的屍體,繫成稻草人的雙手。

沒有人猜想為什麼亞伯托拉,要在稻草人臉上畫那麼大的一對眼睛,而且做了那麼大的一片鬍子──大得一百公尺外都還看得到。當然,也沒人介意他的惡作劇。我敢說,任何人看到了都會大聲笑著說:「做得好!亞伯托拉。」可是,孩子們呢?你是否明白我的暗示?孩子們,就講我們的小阿發吧;不必提他是個膽小鬼,而且,呃,要不是我硬拉著他的手腕,無論如何他不敢走近稻草人十步,去看亞伯托拉的傑作。這裡,我沒特定指我的孩子,我考慮了別人的孩子,以及我的學生們。對孩子們來說,小鬼怪、惡魔、仙女和女神都是很有趣的話題,可是,當風兒飄動稻草人的外套,和那兩隻像張開手的烏鴉,則是另外一種氣氛。

讓我談談蘭尼穌拉,她不是個小孩吧?第二天的黃昏,或者是星期一的黃昏,這個理智的老婦人正巧經過那個特殊的地點,去撿乾草;成綑的乾草頂在她頭上。忽然,她看到那個稻草人;他們沒說那時候天色是否黑了,我們可以猜度是在夜的邊緣。這婦人是獨自在田野的,她的叫喊聲傳遍了整個村子。黎明的時候,他們找到她了;那個看管田地的人,看到她躺在溪邊。

沒人知道是誰幹的;一條寬帶子──十分寬的帶子,繫在稻草人的腰上。當然,那是蘭尼穌拉的。我想,那時候一定是颳風,使得稻草人的袖子翩翩起舞,而死烏鴉的翅膀和羽毛也活起來拍拍作響,或許那片大鬍子還弄出什麼可惜的蕭瑟聲。一定是這樣的情景,要不然她怎麼會如此被驚嚇了呢?當他們用醋混和稻草以及泥巴包裹她,將她扛離那兒,她瞥了一眼稻草人,痛苦的呻吟一聲就又昏死過去。

現在,或許你要問,為什麼發生了這種慘事,他們不把稻草人踢倒或是燒掉,以求心安?你知道,在多少地方,人們在木板上釘了一灘骨髓、一個驢子頭或者其他可怕的東西;再不然,當播種或者開始種殖黑草莓的時候,人們總是要一些孩童到田裡去大喊,或者扔石頭。否則,鳥兒們絕對不會放過那些種子,讓它們生根、發芽,長葉結果。

孩子們究竟怎麼想呢?讓我試著這樣解說:那些做母親的非常高興,任何時候,如果她們的小孩哭啼或調皮,她們只需提那個稻草人,就能使他們安靜。不過,這些婦人半個也不曾走近那個稻草人。很有趣吧,這些把孩子們嚇壞的母親們,自己也很害怕哩。她們不再直接走進田野,都是拐彎走淺灘那邊,白楊樹間的小路。

我相信,你不會相信我下面說的另一件怪事;可是,我以此刻的落日發誓。有一天,在黎明之後,天色非常亮了。塔吉,那個巡視溝圳的人….三十年來他每夜都在田裡巡視灌溉用水,逕直的跑進村子,衝進人家的屋子。那時候,軍人米拉‧葉朵拉的妻子正在廚房做飯,沒帶面巾….可憐的孕婦,當時獨自在家。塔吉衝進了院子,說….或者他根本沒說什麼;他只是瞠目結舌,喃喃的說:喔!老天!就這樣,然後他昏倒。那個晚上,米拉‧葉朵拉的妻子流產了。你想想看,塔吉,那個慣於在夜裡巡水的人,而且那時候是早晨….我想太陽已經升起來了。當他們跑去抬他,他的雙眼赤紅得像兩碗血。

我是第二天去看他;他滿嘴唾涎,而且幾乎是皮包骨了。
「塔吉,你怎麼了?為什麼?你是冷靜膽大出名的人啊?你看,你弄死了一個嬰孩,也許是男的啊。」

「我沒辦法。」他說:「唉,我親眼看到的。」

「呃?什麼?」

「喔──我….怎….麼….解釋呢….這個稻草人已經變成食屍鬼了,對了,就是這樣,它還追著我跑呢,來福槍,喔,老天,它扛著一把雙筒的來福槍……」

記著這點,他幾乎是瘋了。

我們之中的一些人,一起走進田野去看那個稻草人。它依然在原來的位置,當然也沒什麼所謂的來福槍,而且那兩隻烏鴉已經爛光了,跌落在它的腳邊。我們就站在它前面,而且仔細的將它瞧了再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們就站在它前面,它的手晃著,只是手。

再跟你講另一件事;這不是在隨便任何地方,可能聽到的故事。就在那個晚上;我剛剛睡去,阿發的媽將我搖醒。

「嘿!你聽!」她緊張的說:「老天啊,你聽聽看。」

「聽什麼?」我說。

「就是靜下來聽。」

我明白了。

那個晚上,老天保佑我們的母親,她在隔壁睡得很好;是的,她是個輕眠易醒的人,可是她的房間毫無動靜。我很專心在聽,可是什麼聲音也沒聽到。阿發的媽抓著我的雙腕,發抖得非常厲害,以致於我的手也跟著抖起來。

「你聽到什麼聲音沒有?」

我沒回答她,我劃了一根火柴點亮油瓶燈,這點細微的突然的響聲嚇了她一跳,我能聽到她的牙齒打磨;我能聽到的就只是這種磨牙聲。此外,再沒別的聲音了,甚至於那些每天晚上到天亮都會吠個不停的狗叫,雞也不啼了。

我拎著油燈走到門口,門是鎖的;我們拴了兩個門閂。那個夜晚非常溫暖,但是,呃,我們是這樣緊鎖了門。

她說:「看在老天的面上,請你不要出去吧。」

你也了解女人的心,我倒是不怕什麼,可是想想她是個女人,而且我恐怕把她嚇昏了。我沒出去,只是移向窗戶,撩起窗簾。什麼也沒看到,我把窗戶打開。夜空非常清朗,半片雲也沒有,星星就顯得非常明亮。

「妳看。」我說:「什麼也沒有啊。」

可是,有的,至少我想一定有什麼東西,使得雞狗無聲。

「現在好了。」她說:「自從你點亮燈,那個奇怪的聲音就沒了。」

「去睡吧。」我說:「免得弄醒了孩子。」

我的心搗蒜般的跳個不停,老天,我忽然想,是否我的狗將會叫呢?我的狗撐著兩隻前腿,坐在無花果樹正直豎兩耳平放尾巴。

「比利!比利!」我叫著;我叫得很輕聲,牠沒聽到,或者牠聽到了但是不過來。牠甚至於連個尾巴也沒搖;就像石頭那樣坐著,直視著院門。

「你聽到了啊?」她說。

「什麼?沒啊,什麼也沒有。」

我得感謝上天;她已經上床了。如果她看到──如果她在窗口看到比利那樣坐著,那我就要累慘了。

「唉呀──妳胡思亂想啦。」我關了窗戶,這一次我也上了兩道閂;不過,避免她多疑我讓窗戶開著。

我關小了油燈將它放近手邊,然後躺下來。現在,我就等著了,兩耳都聆聽著等比利叫。老天知道我等了多久;阿發的媽終於睡著了,我十分清醒,然後我聽到….那絕對不是出自幻覺,是一種腳步聲,很清楚。不過,那不像某人走著,而是用一隻腳跳。更像是一節樹椿撞在地上….聲音強而沈悶。這聲音不是從空中,是從地上來的….從我的….絕對不是從空中來的。當我從枕頭抬起頭,我就聽不到;但是只要我把耳朵貼在毯子上….或者掀起毯子把耳朵貼在蓆子上,立刻就聽到了。那聲音很近,但是不持續;有一陣我猜它停了或者走了。可是,幾分鐘,不,一個多鐘頭後,我又聽到地上傳來這個,撞地的沈悶木椿聲;只要我把耳朵貼在牆上,我就能夠聽到它。

記不得是什麼時候聽到狗叫;第一聲狗叫遠遠來自村子的另一邊,然後我聽到比利,比利拉起一陣強烈的鼻管聲….就像那種死亡的凶兆。當一條狗對著房子,或者面對月亮這樣長唳,人們就會恐懼一個念頭:或許明天,那間房子裡會死人。


那個奇怪的聲音不曾停止;不過,漸漸的減弱,聽起來就像要消失了。就這樣,我不再繼續聽它,而捲了被子坐起來;就是在身上捲了被子坐在床上。可是,我覺得冷,非常冷。一直到黎明破曉,窗口發白,那些狗子才停止狂叫。

中午的時候我被通知了….更精確的說,學校的看門人告訴我,村長的女兒已經在田裡被找到。我想,你已經忘了這個納吉絲….當你離家的時候,她大約十二歲,現在是十七歲,喔該是十八歲整。南施羅拉說:他們在稻草人的腳下找到她。那時候她還在睡覺….戴著臉罩巾,睡在剛發芽的麥子上。她的衣服很乾淨,呃,地上一點兒也沒泥濘,甚至於也沒塵埃;她只是打赤腳。當男人們走近她的時候,村長踢了她一腳。她先是醒了,然後站起來整理自己。首先,她瞥了一眼那箇稻草人,才看那些男人,然後開步走向村子。她走在前面,男人們跟在後面。她沒跑,可是他們必須快步才能跟上。村長走在他們的前頭,走得非常快;他好像想抓住他的女兒,可是抓不到。

這以後,是第二天吧….你也聽到了人們的閒言流語….我自己是這樣聽說,不過忘了是誰告訴我。他們說,村長說了澡堂的看管人,蘭尼‧庫貝拉去照顧納吉絲。根據阿發的媽說,蘭尼‧庫貝拉表示:納吉絲沒絲毫損傷。我也這麼想,應該沒什麼差錯才對;我的意思是….不可能那樣吧,甚至於假設……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訴你我親耳聽到腳步聲。也有些別人聽到,歐斯塔德‧哥班就是其中一個
。不過,我必須提醒你,他說他是在睡夢中聽到的。

大約一個星期後,阿發的媽告訴我….她發誓說,一個鄰人的太太已經鬆了蘭尼‧庫貝拉的話匣子。天知道蘭尼‧庫貝拉是否曾經大意了;至於我,我不相信那個鄰人太太說的故事,不,我仍然不相信那個故事……沒人在街上或者澡堂見過納吉絲,這倒是事實。不過,也許因為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吧。

好一陣子以後,阿發的媽又告訴我一個八卦流言:有人曾經看到蘭尼‧庫貝拉,頭上頂著大缽,走進田野。那是黃昏時刻….一個奇怪的時間。她走過舊城的廢墟和墳場,然後才走進田野。誰看到的?阿發的媽發誓不說。又一個禮拜以後,阿發的媽告訴我,她曾經在澡堂看到納吉絲。納吉絲的臉色像餿壞的牛奶那樣白,而乳頭發黑。唉,村子裡的所有舌頭都攪個不停….談這箇可憐的十八歲女孩。可是,那怎麼好相信啊!

我自己倒是看到一些東西;這是我特地要告訴你的。秋季班開課後不久,我拿一個足球給班上年紀最大的孩子,讓他領隊把班級帶到河對岸的田野。半個小時以後,我正在散步,突然,我的眼神被那個稻草人吸引住。我發現,在它的根部有個土墩,大約兩鏟子的土吧。可是,如果你能想像,那就像一個嬰孩的墳堆;兩三個月的胎兒需要多少空間?是吧?

我太吃驚了,尤其因為黃昏已近。我一點兒也提不出我一向的勇氣;四十三歲啦,我差不多老了哩。我明白那個稻草人根本不可能走動,更不用說追著我跑。無疑的,我不曾想它是在我後面,可是,相信我,我並不確定什麼東西在我前面。這一次,我確確實實的覺得,那腳步聲不是來自地上,而是空中!我告訴你的,絕對真實….我覺得我同時聽到沈悶的木椿的撞擊聲,和我的心跳。其實,我應該察覺它們相同的頻率,可是,我終究老了,我走不快更跑不動,特別是:每次我試著走快,快個四五步,我的心就跳得令我受不了。

當我走到河的對邊,半個學生也不在那兒,我想回頭走,可是我能走到那裡去?喔,甚至於我靜靜的站著,我的心似乎也無法平靜呢。學生們終於三三兩兩的出現;兩個傢伙不見了。帶頭的學生哭著說,他們溜回家了。這個學生哭,因為他試著跳過小河,跌下水濕了全身。他們看起來都神經質得不安,可是我無法安撫他們,我只能立刻要他們排好隊伍;這次我將他們排成兩行。我們沒走墳場那條路,我們向後走過小樹林,繞個大圈而回學校。

如果你在這兒,我仍然懷疑你是否會相信這件事….用盡各種犞正方法或祕方,想懷孕而失敗的海傑‧達吉太太,有一天忽然心血來潮;她走過墳場去看那個稻草人。她繞了稻草人走了五圈,然後在它面前做了很嚴肅的性儀式,接著,他倒了三碗水在稻草人身上;左右側各一碗,還有頭頂。

好了,除開這些,我們的亞伯托拉怎樣了呢?前天,當他從城裡回來,和幾個觀光客…在車上,他們之中的一兩個,或者他們都挑唆他。總之,就是那個晚上。他們說,他下了賭注,打賭他敢去挖掘稻草人的根部,解開小土墩的謎底。他有一把手電筒;觀光客們在路上停下來,駐足在墳場邊觀望,而他獨自扛著鏟子向前走去。站在那裡,他們能看見他漸去的黑暗的背影,同時看見稻草人。陰冷的風吹著,他打亮手電筒照著稻草人;他們能夠看到稻草人的鬍子,也能看到它的雙手在風中搖晃。終於,他走到稻草人面前了。

我們不知道他怎麼搞的,他們立刻就發現手電筒的燈光是照著亞伯拉托拉,而不是稻草人。燈光中,他們看到他彎腰挺身,上上下下的鋤了幾次。忽然,燈熄了,而亞伯托拉接著放聲喊叫,喔不是,不是喊聲,是尖叫聲,或者該說是一種呻吟聲。當我們被通知這件事,立刻打了油燈去探著;我們發現他,在靠近村子這邊的一個墳堆上躺著。鏟子仍然在他的手握中,不過他的兩個石腳趾頭剁斷了。

他的皮鞋不在腳上,不知道為什麼。稻草人穿著他的皮鞋;我是說,皮鞋在它衣襬下面,只露出鞋尖;而且,手電筒在它的口袋裡….燈是熄的。看那皮鞋的樣子,稻草人真是站著的。那個土墩看起來不曾被動過,我想它是被重新整理了….圓圓的像個墳,小墳。亞伯托拉是個莊稼漢的兒子,你無法為他辯說:也許他不懂得用鏟子。如果你認為這故事太荒唐,好,為何他要鏟自己的腳?皮鞋呢?

為什麼他用鏟子的時候,要脫鞋子?他應該穿著才對啊!又不是新鞋。再說,那兩鏟泥土堆的小土墩,根本不需要多少工夫去挖掘。讓我們再回頭來留意那雙皮鞋吧,也許鏟到腳趾頭的時候,他自己脫下來的;或者鏟斷腳趾頭以後,被脫下來的。好,誰幫他脫的?根本就沒人有勇氣,敢去探看那雙皮鞋究竟損壞沒有。

他那兩個腳趾頭,斷得只剩下一點皮,絲連著;我們能做的,就只有幫他止血。醫生來了,檢查他的傷勢後用了繃帶紮緊….沒有用,因為他的右腳腫得像一條枕頭。醫生說:我們必須把他弄到城裡去割掉傷腿。亞伯托拉搖搖頭;沒人想用一隻腳走路。他搖著頭,只是這樣。我們之中為何沒有人表示意見?唉,我不知道,這判斷需要更多的悟力,而我沒有。

他是昨天晚上死的,早上他們將他扛到田野,葬在一個靠近稻草人的地方,就是緊鄰那個墳堆….不是墳堆,只是兩鏟泥土堆的小土墩。

好了,現在隨便你想了,或許可以衡量你所聽到的傳說,看它的輕重與虛實。至於我,我不是個懵懵懂懂的小孩,蘭尼穌拉不是,塔吉也不是──不是想像力過份豐富的人。尤其是,我這做哥哥的你最了解。可是,憑著阿拉偉大的神威我發誓:以後,我如果聽到任何我聽到的,不管是誰說的,說的是什麼,在什麼地方發生,為什麼發生,我都會相信。

這一切足夠真實了….當歐士塔德‧哥班和村長,在亞伯托拉的墳上做儀式、畫線,同時唸最後的禱告詞為他祈福的時候,我們看到一陣風,颳走了稻草人頭上戴的帽子。可是,你要知道,問題不在它的帽子,也不在它那把鬍子….老天原諒!都是亞伯托拉的傑作….今晚會颳大風,明天我們村子裡的人,全部都會看到那把鬍子….沒有什麼東西會留下來….或者,如果下個雨季來了,它就要來了,即使只是一點點雨水,無疑的,那兩個大眼睛也將會被洗得不留痕跡。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問題是我這該死的心….亂跳著,還有,因為亞伯托做的怪事,我們這個村子,這世界已經被改變了….

我將會再給你寫信,阿發的媽和孩子們向你請安。再會。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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