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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王船
2006/05/03 11:00:14瀏覽2939|回應0|推薦6

燒王船 

東年

  

 

今天我們要繼續上魔幻寫實的課,瓦歷斯.諾幹教授說,關於魔幻寫實的理論,各位自己看書了沒…..好,那我們就來示範一篇小說,請誰--啞,請大家就近把電燈關了…..

投影燈在白板上亮起一張世界地圖。各位看,我們台灣在那裡?

        這張地圖太小了,幾個學生異口同聲說。

        那我們來把地圖放大,學生助理操作電腦滑鼠,一級級放大這張世界地圖。但是,原來應該有台灣的位置,地圖放滿了整塊白板,仍是汪洋一片。

        學生們哈哈大笑,有人說,這張地圖是沒畫台灣的啦。

        不是,不是,啞啞啞,瓦歷斯.諾幹教授說,我們台灣不見了,像船一樣不知漂那裡去了….各位--

        窗外忽然霹靂幾閃又打了幾聲響雷,這些雷聲前後追逐,由西向東漫天滾動,天上接著下起了大雨;而,教室裡不知從那裡飛進了一隻像鴿子的紅色鳥。

        一隻腳的鳥?!這不是我們泰雅族的惚尼鳥嘛?這是魔鳥啞!瓦歷斯.諾幹教授詫異的望著在大家頭上盤旋的鳥,低聲喃喃自語,啞,冬天打雷也很奇怪,現在是西元幾年?

       二○○四,學生們抬起頭隨著鳥的飛行轉著,同時異口同聲說。

       是,是….瓦歷斯.諾幹教授全身一顫,卻覺得自己體內好像開始燥熱起來。他說,我們要說的是二○○八年的故事,我為了這堂小說課,特地找了一些相關的圖片,那我們--那隻鳥….各位,注意這裡,我們先不管那隻鳥了--這奇怪的鳥….我們就開始一邊看圖一邊讀小說吧…..

        天上又打起幾閃霹靂和幾聲巨雷,這次,教室裡又飛進了一隻鳥,但是學生們並沒注意到。瓦歷斯.諾幹教授一邊繼續講課,一邊想….這或許是鄒族的舉天小鳥微微卡弟,牠能夠以歌聲在黑暗中唱出日月,也唱出大雨。但是,他也詫異自己為何認得這些鳥。

大家一定還記得二○○四年二月二八日,我們台灣有一場「百萬人手護台灣」的活動,大家手牽手在一號國道和台一線省道上從南到北連成一線,叫做手牽手心連心…. 瓦歷斯.諾幹教授看一眼立立停在教室後排右角座位桌上的惚尼鳥和微微卡弟鳥,同時發現這場傾盆大雨已經把天色遮成陰暗了;他說,二○○八年同樣的路線辦了一場盛大的王船祭,就是俗話說的燒王船。這艘檜木打造的王船,是四百年來台灣所造最大的一艘,而且非常非常大,它大約是三十五公尺長、八點五公尺寬、十公尺高;這樣到底是多大呢,大約就是捷運車廂的一點五倍長,兩點五倍的寬和高…..

       瓦歷斯.諾幹教授忽然看到教室後排右角那個座位的桌面,站著不只是原來的兩隻鳥,他以雙手蒙眼,揉了揉後發覺並不是自己眼花,那裡真是又多了一隻布農族報吉凶的卡拉暮鳥,還一隻烏鴉;這在他們泰雅族叫做西列克鳥,也是會報吉凶的,這鳥還會搬石頭。此外,他也驚異投射燈照映在白板上,並不是他自己準備的一張過時的王船圖片,而是自己正在講課的那艘大王船動態影片。

這艘王船漆紅的船頭上整片雕著金角金鬚綠面龍頭,下擺包覆鑲有長鬚條的厚重紅底錦繡;船舷以各種艷彩和工筆精繪了十二生肖、一條在雲彩中翻騰的青龍和八仙。這船立有三根高矗的檣桅,頭桅頂上飄著鯉魚旗和橫幅的黑、白、黃、紅、綠五色紬;最高的中桅頂上也飄一支鯉魚旗,稍下處懸掛黃色長紬蜈蚣旗,這條巨大的蜈蚣以紅紬縫了排足和尾巴,再下懸有角落各寫合、境、平、安一字的黃紬四角旗,旗中以黑墨大寫帥字;尾桅頂上飄有紅紬蝴蝶旗。

立在一輛拖車的托架上,這艘王船,正在一號國道向台北急行;這樣漂亮的船,學生們看了高興,紛紛拍起手來。瓦歷斯.諾幹教授在學生們如此孩子氣的氣氛中感受到一點點異常,同時訝異自己好像長高了一點,也就好像長胖了一圈。

這艘船上坐著三尊真人大小身袍戴冠的神像,居中坐著白臉黑鬚容貌端莊的吳大千歲,是這一年輪值的瘟神;左邊坐著輪值上一次醮祭的瘟神耿二千歲,黑臉黑鬚怒面猙獰;右邊坐著輪值下一次醮祭的瘟神何三千歲,紅臉黑鬚貌顯嚴威。瓦歷斯.諾幹教授說,這些瘟神其實是鬼喔,瘟,是急症傳染病,包括鼠疫、霍亂、斑疹傷寒和瘧疾等等;台灣高溫潮濕,最容易發生瘟病,古時候移民台灣的先民--啞,你們--他們--啞,漢民族的祖先,就多有枉死於這些瘟病的;這當是厲鬼,所以這種信仰是一種原始素樸的靈魂崇拜。台灣人信鬼,到處拜鬼--啞,磕磕拜,鬼就有權力了,就被想成可能有管束其他小鬼怪的力量了;這樣,集體大量的瘟死厲鬼,就被以各各姓氏為代表信仰為瘟神。燒王船是把船放流海裡燒,就是從最原始的瘟病死屍水葬,演變成瘟神帶走死亡的儀式。當瘟神變成台灣祖先漁民的信仰,也就變成了保護航海平安、魚獲豐收的海神,和媽祖一起受敬祀。既然瘟神可以驅逐死亡,在古台灣這種瘴厲地獄,也取得了醫病的神格,也就和保生大帝一起被供奉。擁有這麼多神格,瘟神就高升為保境安民的代天巡狩,可以防禦疫鬼、妖魔和外敵侵襲。啞,你們--他們--啞,漢民族很會搞喔,這發明就可以更加把藍軍妖魔化,也可以拿來打共匪咯,吼吼吼。

學生們跟著瓦歷斯.諾幹教授大笑,但是他們聽他的笑聲,以為是天上打雷,因為他發笑的同時天上又閃起一道令大家目眩的霹靂。他們也駭異瓦歷斯.諾幹教授高胖了一倍半那麼大,但是,即使清楚看到他左唇上幾年前車禍傷紋放大的溝痕,他們也錯覺這是閃電將瓦歷斯.諾幹教授放大在牆上的投影。瓦歷斯.諾幹教授看學生身材越來越小,而黑暗的教室裡已經看不到天花板;它高高的像是融浮在天上的黑夜中,他隱約看到裡面有像水浮印的星星、月亮和太陽的模糊影像;教室裡,在剛才的閃電中,他也看到四周的牆壁好像已經扭曲,即將變形成卲族的舂米石臼、卑南族的大米臼,或是阿美族的木臼。難怪,難怪,瓦歷斯.諾幹教授拍了自己右腦門一下,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學生上課。

這艘王船原來是在台南縣柳營鄉打造的,做為該鄉代天院每三年一科的王船祭。台灣歷史最悠久的王船祭,是一八四七年在台南縣西港鄉的慶安宮舉行,但是,有學者考據原稱查畝營的現在台南縣柳營鄉,早在荷蘭人時代就有七戶漁民攜帶王爺神像在那裡拓墾;而且西港鄉慶安宮附祀的王船,實際上也是由查畝營在退潮放流,偶而隨著漲潮漂來的。由於台南地區古時的台江內海已經淤積消失,這柳營鄉的王醮也是台灣最盛大的內陸王船祭。

       建醮當夜,柳營鄉家家戶戶殺豬祭祀,也拜瘟王也宴請遠近的親友…..有一個村子平常--好多年來,老少俱已遷出,是個破落的荒村,這時三合院、各個廳堂和房間都出現了生人活影,夜裡也燈火通明。

        儘管到處也聽得見男人觥籌交錯豪放笑談、姊妹妯娌喋喋親切家常細語,或者稚童天真吵鬧和偶有的嬰兒哭聲,這些荒村的幢幢黑影在低垂的夜幕中仍然像是一盞盞汪洋中漂浮的水燈或鬼火。或者,在王冠蟒袍、黑巾覆面、手上橫劍赤腳巡行的瘟王,一村點閱過一村,而家犬、流浪狗、怨魂和野鬼齊聲哀嚎的時候;或者,代天院廣場夜裡的酬神歌舞,幾近全裸的辣妹像蛇或豬在鋼管上野性招展,無論紅頭司公、黑衣道士或有鬼眼、天眼的俗眾,都會看到自己已經置身在千軍萬馬奔騰的鬼域裡,全身顫慄。

這艘王船之大,前所未見,法力也就無法估計。以後,從南台灣沿著一號省道北上,一路就近繞道去各大鄉鎮的大廟進香割火,招呼選民,船上就又多了菩薩、媽祖、太子爺….等等諸多神明。這樣,這船就又被十萬八千年以來,這個天涯海角未得超度的各種惡靈,視為如來佛祖親自打造的法船,又在絕望中醒來,哭喊佛祖慈悲,也爭先恐後攀爬船舷,唯恐這船下次再來又得等待十萬八千年的黑暗時光。

        為了迎接王船,台北凱達格蘭大道附近的街道,這幾天早已豎起一萬支長約二十公尺的燈篙,首要地位的燈篙頂上懸掛布製的大型柑燈,一面書寫天燈兩字一面畫有八卦;這是夜間對天神地祇標明建醮所在。次要的燈篙懸掛七星燈,各用紅字書寫風調雨順、合境平安、祈安植福….等等吉利語,為醮區民眾增添元神延年益壽;但是,這些燈篙主要還是為孤魂招望。這艘王船在台北只有六小時停留,因為活動結束後,凌晨兩點將在基隆和平島出海火化。一艘宏偉壯觀的大王船和一萬支華麗的燈篙,營造出民俗文化深厚的氣質和嘉年華歡樂的氣氛。入夜後,萬燈齊發,輝映各縣市聚集來的數十萬香陣喜氣洋洋的一張張笑臉,到處有鑼鼓喧天和舞獅耍龍。但是,廣場上也聚集了數百年來在各場大戰或族、姓械鬥中的枉死怨魂,他們看到王船或法船,以為雞犬升天了,鬥性又犯,或騎牛乘馬或駕馭戰車戰艦,以原班人馬繼續纏鬥廝殺,他們的血流在廣場上幾位表演的乩童身上。這些乩童手執剛劍兩把、鯊魚劍一把、五營旗數支,原只是表演附神狂癲之舞;現在,受了幽靈大軍的感應,不斷的揮劍破額砍背或相互砍殺,血腥四處飛濺,哀嚎響徹雲天。二○○四年在台北上空鬥法的大鵬和百龍,正在最高層天酣睡蓄銳,驚醒來了,巨喙和垂天之翼與數百巨牙和利爪相互撞擊;經此震撼,天頂忽然雷劈,打破數個大洞,開天闢地的大洪水再度漫天落下。

        天空中浮起了萬千成群的螢火蟲,瓦歷斯.諾幹教授聽到瀑布震盪、鳥翅揮舞、急風馳過松林和竹林,以及蜂群的嗡鳴;啊,布農族的八部和音,他說。這時候他已經長高成泰雅族巨人哈路斯的兩倍大,他原來穿的西裝和內衣褲早就在腳下裂成碎片,他的陽具有十六公里那樣長,這時,他站在凱達格蘭大道上洪水已經淹到腳踝。他看到自己的學生在一個木臼裡滾來滾去,就灣下腰以兩根指頭將它挾起,挺直陽具將龜頭擱在紗帽山的凹彎上,讓女學生從他的陽具大橋逃上山頂;不知為何,男學生一跳上他的陽具就會顫震,因此就紛紛跌落。瓦歷斯.諾幹教授後來發現自己身旁一根根擎天柱子竟然都是巨神的大腿,天上也不時的落下巨大的石頭、蛇蛋、葫蘆、陶鍋、簍子、獨木舟、密封的方形箱子和織布機胴…..這些隸屬各種原住民族的器物,都是上一次創世紀和大洪水中的造人或救人的神器。瓦歷斯.諾幹教授也看到一個矮黑人族的巨神,但是這巨神太矮小,只能坐在石板棺裡以免自身滅頂,也因此救不到半個人。滾滾洪水裡游著鯊魚、章魚、飛魚…..人類、虎豹、熊、穿山甲…..也到處挺出巨大的榕樹、楓樹和竹子,天上飛著蜻蜓、藍鵲、藍腹鷴、老鷹…. 瓦歷斯.諾幹教授想到環保有成的景象,哈哈大笑,這就有數不清楚的彌猴紛紛從樹上震落。這些巨神並不都是來救人的,布農族的巨人坦卡采整晚都在找人比角力;大耳朵的巴班代納爾,討厭那座日本屠夫留下的總督府,因為他的子孫曾經長期拼死抗日,就抓起那座建築,把裡面的人倒進肚子裡,順手又抓起中央黨部把裡面的人倒進耳朵裡存放;他喜歡吃嬰孩。泰雅族的哈路斯巨神也就是瓦歷斯.諾幹教授,不太喜歡歷史裡的漢民族,就把陽具上天下地的尋找歷史性的動物;這陽具喜歡咬碎動物,這就咬碎了大鵬鳥、百龍、戰牛、戰馬、戰車、軍艦和飛彈。但是,卲族的大力士巴斯亞,一把將農委會所在的大樓抓起來藏在包頭皮裡,他要其中未來能夠解救飢荒的各色各樣種子;鄒族的哈莫大男神和尼佛奴女神不斷的搖動楓樹,以落葉造出了許多新人。那些外省人、閩南人、客家人因為祖神在外國,還沒三通,就來不及營救他們。但是,只要有南島血統的,就會被賽夏族的山神俄瓦波耶赫鵬救起;他到處撈起難民放進嘴裡細嚼,一邊口唱咒語,再將嚼碎的屍骨吐入水中,浮起來的肉就變成賽夏族人,骨頭就變成泰雅族人。

歷斯.諾幹教授高興自己手邊的神簍裝滿了新生的泰雅族人約三十萬人;我是歷斯.諾幹!我是歷斯.諾幹!記得我喔!他放他們漂去的時候,對他們如此大喊,希望他們在他下次競選立委的時候,記得他的大名,但是他們才聽到我字就被震昏了。那艘王船或者法船,載著有福報人早就不知漂那裡去了,或是不巧被巨石或巨神的巨足砸毀了;也許是後者,因為天將亮的時候,巨神跑光了,瓦歷斯.諾幹教授發現整個台灣島漂起來了,這一定是王船祭的法力仍在運行,他說,使台灣變成一條蠢蠢欲動的大王船。他哈哈一笑,把頭低下紗帽山,對學生說,這樣我們就要從地圖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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