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貨員不明白我要買什麼。我裹緊身子誇張地顫抖著,又用英文說:「很冷!很冷!」
疑惑的他恍然大悟:「電毯?」表演得臉紅耳赤的我,看著後方因為自己語塞而堵成的長隊,終於鬆了一口大氣。
「現在才十月,你要等到冬天再來,現在還沒有進貨呢!」
這個回答,熄滅了我身上唯一的餘溫——期待暖和的一絲寄望。誰管現在是幾月,我就是要電毯哪!已經連續幾個晚上冷得無法入睡,學校的功課又重得如千斤壓頂,熬夜後最渴望一個連地震都搖不醒的熟睡,即使是一時、半刻都好,可是整夜都在哆嗦下縮著身輾轉難眠,這真是當初計畫到美國留學沒預料到的事。
我懷念起台灣空氣中四處噴射的熱氣流,那是會讓人生起暖烘烘、喜洋洋的感覺。
自從夏天到了紐約,看街上綁著彩色頭巾的非洲人、戴黑色小帽的猶太人、穿沙龍的印度人等各色人種,以及西班牙文、阿拉伯文、中文各種招牌,讓我驚豔於大千世界可以就裝在一個小小城市裡。以前也知道美國是文化的大熔爐,是超級強權,是各種先驅發明的源頭,但身歷其境後,還是訝異它的國如其名:「美」滿富足的王「國」——紐約華爾街的麥當勞有現場鋼琴演奏,只要花四元吃漢堡餐,就能享受五星級飯店的用餐環境;自動販賣機旁邊,到處都是找剩掉在地上,懶得彎腰撿起來的銅板;我碰到的餐廳服務生、超市店員都掛著一張大笑臉,主動問候:「你今天好不好呢?」
然而,更深一層接觸後,卻不全然是如此。
有一次,我哭喪著臉向商店結帳的店員回應今天過得不太好,她轉頭已經和隔壁櫃台的店員聊別的事了,我接下來想吐的苦水就這樣卡在喉嚨不上不下。這才領悟到,美國式的問好只是一種「客套」,標準答案就是「好」,對方沒有興趣知道你的苦。
此外,美國生冷的飲食文化及冗長的上菜程序,讓我手腳冰冷的體質吃盡了苦頭。跟美國同學外出用餐,不分夏冬,大家餐前必點一杯加滿冰塊的冷飲,再來一盤生菜沙拉。常常主菜還沒上桌, 裝了生冷食物的虛寒腸胃已經催得我跑了幾趟廁所。回到座位,還得強顏歡笑吃下半小時後遲遲上桌的血腥牛排,在刀叉揮動的光影中,有種史前時代茹毛飲血的恍惚。
尤其進入了秋風颯颯、樹葉片片落下的寒秋,身體難抵異鄉的寒氣,水土不服更加嚴重,才發現自己對美國的歸屬感不過是場幻覺——我依然是原來的我——沒有著根,來自台灣的異鄉人。即使有意在客居掙出存活的空間,也只能無奈地坐看體表溫度慢慢散失,心境在昏黃的秋色中愈來愈惆悵。看來,沒有電毯的十月,我不是摒棄台灣苗條的審美觀,入境隨俗吃成個胖熊產生熱能,就是夜裡裹緊像木乃伊,藉由層層裹裹的布衣來掩飾異鄉人的虛薄。
腦子被秋天清冷的寒氣穿透得清淨明亮,是該思考自己的下一步:何來、何去、何從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