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見過一個人，如此支持「手工業」──桌巾自己勾的，衣服自己裁的，牆上的畫自己繪的，家具自己釘的，麵包自己發的，啤酒自己釀的……德國藉的艾瑪，是「雙手萬能」的擁戴者，是我心目中的「女金剛」。

那天，我們約了一起看展覽，她搭我的便車。

她說：「這幾天心情很不好！」

我大吃一驚，萬能女金鋼也有柔弱的一面？

「我痛恨照鏡子，滿臉皺紋的我，真的好醜！」

她這個年齡，皺紋是不該如此深深刻入她姣好的臉龐。

「這是太陽神給愛好網球的妳親熱的紋身禮，看看妳家櫃子裡滿滿的獎杯，都是榮耀的印記呢！」我連忙安慰她。

「三十五歲之前，我一條皺紋都沒有。自從輸卵管外孕拿掉卵巢後，缺乏女性賀爾蒙，急速老化：剛開始是淡淡的紋路，漸漸的像靜脈瘤清晰的浮出，現在是風乾的橘子。」

難怪艾瑪不喜歡拍照，照片也是一面鏡子。我想像艾瑪在年輕的歲月，就得在鏡中每天看著她的青春飛逝。

「康德怎麼說呢？」會不會她親愛的另一半挑剔，讓她情緒陷入低潮？

「康德說那是場意外，帶走了我們第二個小孩，也讓我失去了卵巢。容貌會衰老，但智慧不會，他叫我別胡思亂想。」

我們外人眼裡只看到了事情的表面——她流產，沒保住小孩。誰會知道艾瑪事後還遇上這令人心碎的一刀，割斷她的生殖能力，結束女人有限的青春。

「妳最在乎的康德都說妳想太多，就別鑽牛角尖了！」

「可是妳知道我一天要面對鏡子幾次嗎？鏡子充斥在每個空間，想逃都逃不掉！」

「有沒有想過拉皮呢？反正現在整形美容很普及。」

「手術沒有保證成功的，還是有失敗的風險，我擔心自己看起來像塑膠娃娃。」

人生不能盡如人意，羈絆自己的，往往是藏在「高標準」背後那一顆恐懼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