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冷半暖的秋。

　　 埋首煙波裏，抱得壹身秋雨綿綿。水清秋紅，半醉半醒最為動人，心思纏綿，不由得想起了斜陽初照，好壹個半壁霜染的秋天。秋，很瘦，落了夏的綠肥，少了珠圓玉潤，是壹個風骨凜然的隱士。

　　 雪小禪說，喜歡瘦的東西。人瘦，便有飽滿的東西在裏面。因為瘦，便有了風骨。梅花瘦，讓人憐愛，分外動人，風瘦，便遠離色情。雨瘦，可以小資地不貪新歡，適合去想念壹個舊人。她還說，相思也是瘦的。那相思有如桂花香，深深地吸下去，猶如吸鴉片，過分的耽美。這種美，瘦到只有自己知道。

　　 這樣想來，再看“瘦”這個字，心裏竟癡了幾分，原先的自己極瘦，很長壹段時間獨愛纖細瘦削，每每對鏡，都見自己壹段鎖骨，從單薄的衣衫裏俏生生支了出來。大抵女子的清冽的鎖骨，纖細的腿，我壹直覺得最為風情，仿佛是隱藏著的魅惑，不顯山露水。

　　 只是我以前的瘦，過於單薄，不似早春裏的枝椏，瘦的水靈飽滿，更像秋天落了葉的桃枝，幹澀而酸楚。遇見我家先生的時候，他說，妳瘦的讓人心疼。心疼，聽著這話，無比的歡喜，壹個男人肯心疼妳必是愛妳的。

　　 那時，愛著，心裏也慌著，太多的世事奔波，心裏裝著自己的小悲情。縱使眼前的男人，模樣端莊，心思穩重，肯用溫暖的胸膛暖著我，我心裏還是瘦的，不著煙火氣，也是冷的。無事便愛憂愁，愛疏雨，喜清秋，愛極了深秋後枯枝暗椏的蕭條。瘦了那麽多年，做了先生的妻，突然的胖了，圓潤了。

　　 日常晨昏，愛打掃，屋子的邊邊角角都要不著塵埃，窗臺上，桌角，幾上都要綠色的植物，生命力呼之欲出，滿盆的妖嬈，開成墨綠的煙霧。光陰不再涼薄開始明艷照人，開始尋找各種詞來形容這般日子。陌上花開，長發綰君心，思來想去都不及煙火二字亮藍動人心。

　　 陽光很好的晨，穿先生的白襯衫，光腳丫，有些蓬頭的曬棉被，光暈在臉上灑下壹層淡紅，如同敷了胭脂。先生壞壞的說，妳這個懶懶的小婦人，鼻息在我鬢邊溫熱。小婦人，小巧而甜膩，必是胖乎乎的臉，黑漆漆的眼眸，和婉的笑容，如像曠野裏金黃的葵花，滿身都是洗也洗不盡的春色，望不到邊的溫暖。

　　 胡蘭成說：“人世因是這樣的安定，故特別覺得秋天的斜陽流水與窗外的蟬聲有壹種遠意，那蟬聲就像道路漫漫，行人匆匆而去，但不是遠行人的傷情，而是閨中人的愁念。”

　　 是的呀。日子細軟，光陰綿長。想著他此刻在路上，長亭短亭，漸去漸遠漸無信，可是被裏有余溫，耳邊有叮嚀，桌上有他動身時吃過的茶碗，早晨送他出門，自己忙忙匆匆梳頭打開的鏡妝盒，都這樣在著，那人前腳走了，後腳就跟著想念，算著歸期。她要把家裏收拾妥帖，要描好自己的眉，穿上綠色的衣衫，等他回來。

　　 秋天的漫漫遠意裏，桌上的白瓷紅花便也於人有這樣的壹種貞親。

　　 不喜雨後的秋，太寂寥，淡得像月亮壹樣憂傷，地上落滿瘦黃的葉，壹片壹片，潑潑灑灑，仿佛，壹雙手掌沒端穩壹碗清水，風壹搖，就濺出來，灑在地上是蔓延的黃，堆著疊著，好似失了道的妖，萎靡著，蜷縮著。

　　 這秋雨呀，似女巫掩藏在內心裏的小妒忌，懷著暗恨，才不會憐惜香意呢，下呀下，院子裏小小的黃花便已萎靡老去，暗黃的花蕊，枯槁著，遲暮著寡意。秋風舒卷來去，已經與它無關了。

　　 這樣的秋雨季，似積蓄了多日的晦澀突遇著輕狂，不放縱到盡興，又如何舍得收場？在這季節說道愛情，只是心裏那樣輕輕地壹沈。這壹沈，把時光沈老，人在那壹刻，就那麽滄桑了壹下。

　　 舊愛與新歡，好似壹對冤家，壹見面便殺氣淩然。若壹個男子的愛糾結在新歡舊愛之間，倒也生出了許多浪子的味道，是個喜新厭舊的風流角色。若女子把愛情徘徊在新舊之間無法抉擇又來回的挑揀，就有些水性楊花，朝秦暮楚之感。

　　 偶然讀到壹句話：“誰的新歡不是他人的舊愛，妳的舊愛也許正是別人的新歡。”這顛沛年華裏，如此說到有幾分禪意。舊愛，舊的時日愛上的人，奔著天長地久去的，結果只走了小半截就分道揚鑣了。光陰似刀，再回首的時候，發現與他是隔著山隔著海的。

　　 書裏寫到：“青春時節，那些壹意孤行的歡啊，那些驚雷壹樣的愛情，絕對，突兀。像初學繪畫的小學生，桃紅草綠，用的太過純粹。紅就紅到明艷灼人，綠就綠到漫患無邊，不留白，不後退，只會壹筆又壹筆的添，到後來，才驚覺，是白辛苦壹場。”

　　 電影《青蛇》裏小青淒然的說“我到人世來，被世人所誤，都說人間有情，但是情為何物？” 青蛇她不懂什麽是情，只記得西湖的波光水影，畫舫遊於細雨，那執油傘的女子和白袍長裾的儒生。

　　 深宅中，長紗漫舞，流水浮燈，壹對男女的癡纏，她盤在房梁上偷看，亦不懂得愛為何物。壹對姐妹，眉梢眼角，無限風情。她們是妖，但妖媚而不低俗，她們腰肢輕擺，明明白白地賣弄性感，顛倒眾生。最後的最後，她刺死了許仙，終於流了淚，懂得了情，卻是那樣的傷心，還是做妖快樂些，何苦要做人呢？

　　 於情愛而言，不管舊愛新歡，那種輕煙般的涼，想摒棄疼痛的，卻壹點點滲入妳的骨子裏，讓妳上癮中毒。

　　 煙火中不能只要愛情，有誰可以壹輩子只知言愛？

　　 總會涼下去的，煙花壹般。到後來的後來，會知道世事纏身如雜草，躲避不了，無法逃。

　　 能逃得了嗎？簡直是春風吹又生壹樣的呢，由不得妳不去顧及，不去壹壹拔除，小兒女家的情愛，於生而言，到底還是薄了。

　　 有誰可以是光陰的情人，壹直與之不離不棄？縱是光陰願意，也沒有那麽久的生命可以相陪呀。只需記得，“那壹世轉山，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妳相見”無論生命中的任何事，舊愛新歡交替，反復。世事變遷，原來，世間本多無奈，佛祖也有拯救不了的活佛，何況，是妳我。

　　 舊，念著便好，實在不宜，就棄了吧。

　　 新，經歷著就好，不必強求。

　　 舊愛與新歡， 只有，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