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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5/03 10:03:12瀏覽1344|回應0|推薦2 | |
斬首 我試著想要完整而沒有遺漏地說出故事。但是找不到適當的敍述觀點。缺乏有力的結構來支撐那零碎而片斷的情節。人物塑造過於呆板單調。如果有對話也無法有效突顯角色性格。結尾鬆軟毫無驚奇之處。最嚴重的是,這篇作品竟然還沒有開頭。就在這個時候,我輾轉聽到同學轉述校園間流傳的一則靈異故事:那座位於圖書館前騎著馬威風凜凜的領袖銅像,有一天突然被人斬去了頭,於是便有好事者模倣起恐怖片的腔調,說有人看見那個失去了頭的領袖在飄盪著,不停尋找身體失落的部分。當然也一定會有另外一群人,嚴正地指控,這不過又是一起舊威權專制的幽魂不散的歷史神話(鬼話?)而已。 銅像在此地被大規模的支解斬首、推倒棄置,被當作可回收的垃圾集中待處理。被斬首的銅像,像極了找不到開頭的故事,沒有開頭,故事將如何被繼續轉述流傳下去?欣喜、懷疑、悲傷、憤怒、恐懼都沒有起點,像面對電腦不知該如何敲打出第一個字,只看見游標一閃一閃的,虛無而空洞。 所以請寬容地看待這篇欠缺完美開頭的不成熟也不完整的作品。 撤哨 過去服的是預官役,雖然得以免去站哨的辛苦,不過卻另外有查哨的責任。午夜子時前後的哨是最難熬的,除了那段時間應該是人進入深度睡眠期的原因之外,大多數人不喜歡這個時間,多少也和這個時間的陰氣較重有關。偌大的營區裏,除了長官寢室的燈沒有限制地亮著外,其它的地方幾乎是漆黑一片;穿著大頭皮鞋走在營區裏,叩叩叩的聲音似乎被絕對放大,一直到下一個哨所可能才會有突然強襲的燈光打在身上,伴隨著「站住、口令、誰」的大聲叱問,那種不安和恐懼的心情才會消散。我一直以為,哨兵的高聲喝問或許也是一種壯膽的行為,在黑夜裏劃起一道堅固的隱形堡壘,鎮戍著他們所要護衛的場所、物件和心靈。 隨著部隊的整編裁併,有些哨所也從此被棄守,而那些曾經被剛猛地鎮戍如今卻被棄守的哨點,雜草藤蔓似乎一夜之間就放肆地爬滿土地和建物之上,像一個正值壯年的青年在一夕間變成萎頓衰朽的耄耋老人。 原本充滿禁忌符號的各種哨所據點,此刻正面臨著被棄守撤哨的命運。但是我們放棄的可能不只是一個場所一個據點或一個設施,而是放棄一個曾經那麼願意堅守信奉著些什麼秘密的心靈,說穿了,其實那些秘密或許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但就是因為我們護衛它的方式和態度,才讓這些事情顯得有價值有意義。 撤有形的哨所據點或許容易,不過撤無形的心防才真是難。哨所裏衛戍的人都撤走了,只留下空蕩蕩的心靈捨不得離開。 戒嚴 戒嚴這兩個字像是一道咒語,或者說,這兩個字就像那個叫做「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一樣,只是代換成「一二三戒嚴了」,聽到的人好像就變得不敢動也不能動,不然就會被抓到,接下來就換他當鬼了。我聽到這兩個字又重新被呼喚起時的心情是這樣子的。我的父親在過去被稱為戒嚴時期受到很多很大的委曲,從前我懷著一種嚴肅而帶著沈痛的心情記憶著這些往事,但現在我願意試著用比較輕盈柔軟的態度去看待那些事,也因而找到一些令人驚喜的觀點。 熟悉中國近現代史的人或許會聽過國民黨撤退到台灣時,當時政府曾經發生過一件非常具有戲劇效果和意義的事件,那是一場即興突發的、模擬假想的兵變事件,當時某個裝甲部隊的長官忽然心血來潮,在一次官兵集會訓話時,說台北此刻正值危險之際,作為曾是御林軍的裝甲部隊可不能袖手不管,言談中似乎有「勤王」之意,但這個缺乏細膩思考的情緒性行動終於還是遭到即時制止,也挽救了一場不知道後來會如何發展(或可能會有嚴重影響)的歷史事件。我之所以會對這場未完成的兵變抱著好奇心的原因,是因為我父親曾經告訴過我,他那被扭曲被塗改的一生中,唯一值得驕傲的事,就是參與壓制過一場來不及成功的兵變,那是一個代號為「伏魔」的軍事行動。 我突然想起三島由紀夫不也曾經那麼樣狂熱地崇拜著天皇,一心懷抱著像武士那樣為效忠領袖而光榮地死去的想法‧‧‧‧‧‧,後來他在諸多協助下,用短劍挾持當時日本自衛隊的指揮官,藉此要求所有的自衛隊員在集合場上聽他演講,他用他的身體和熱情,試圖說服所有官兵勇於反抗那已失去大和魂的政體,但是無情的訕笑和咒罵終於還是打斷了三島的談話,他走進指揮官的辦公室,在眾人的協助下劃破肚腹,用利劍砍下了頭。那個在當時不斷被盛傳即將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偉大作家,用最激烈悲壯的方式書寫他人生的句點。 那個離開身體的頭,讓三島的身體變成一個永恒的驚嘆號。 而那個來不及成功的指揮官或許也和三島一樣,對他們心目中的祖國懷有熱烈的情感,堅定戍守著想像的疆土,而他們都是勇敢的衛士。 幾乎是無法猜忖其命運發展的指揮官,幻想英勇地衛戍他心中那個反共復國的重要據點──台北;三島則不斷在他的小說裏進行一場又一場熱血的軍事革命演習(那是和柔美得令人打起冷顫的川端多麼不同啊),衛戍著僅存的武士精神;至於我父親「伏魔」的故事,在我遺失了父親的自傳後便付之闕如,有個研究歷史的同事說,到軍史館去找找吧,或許可以發現什麼。我的父親護衛著他的信仰,但是屬於他的故事卻在他身後被鎖進歷史資料檔案裏,被更高也更大的力量衛戍著。於是我才明白,那些被動員去衛戍些什麼的人,或者那些要求被衛戍的部分,在某種程度都是被犧牲著的,因為他們都聽命於一個虛假的、短暫的令式,而他們當時當然不可能了解。 這是我想說的故事。關於一點歷史的、政治的、或許還有一點文學的、還有更少一點是關於父親的,沒頭沒尾的想像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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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