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期而遇與再相遇 -《重返查令十字路84號》

作者：朱玉昌（漢光教育基金會顧問）

隔著大西洋，一生未曾謀面的兩個人因書結緣，憑藉著書信往返，相知相惜二十年。這段發生於二戰後的真實故事，也是你我生活中可能親歷過的瑣碎點滴，當下毫不起眼，事後回想起來卻又那麼地平凡動人。之所以勾起閱讀《重返查令十字路84號》（The Duchess of Bloomsbury Street）一書的念頭，全是為了填補作家前作《查令十字路84號》（84, Charing Cross Road）結局所留下的未竟之志，一求遺憾消弭，尾隨作家腳步，踏上她朝思暮想的英倫夢土。

海蓮•漢芙（Helene Hanff），一位不具高知名度的美國作家，長期深居紐約上東區，喜歡在文字裡尋找共鳴，因鍾情心儀的書籍，渴望曾有閱讀人在扉頁上題簽、於每頁空白處寫下心靈相通的注記而愛上「二手書」，但苦於在地書店神往的舊書難覓，藉由《星期六文學評論》（Saturday Review）廣告因緣，得以透過信件漂洋過海，依託彼岸書商代尋。查令十字路八十四號就是倫敦一家專營代客找書服務的「馬克斯與柯恩書店」地址。

書店經理法蘭克•鐸爾（Frank Doel）誠信、精懇與勤勞貼心的服務熱忱打動了海蓮，在戰後英國家戶每周僅能配給兩盎司肉品，每人每月只得分到一顆雞蛋的百廢待舉年代，讓手頭並不寬裕的海蓮，在託付代購的書單之外，逢年過節便寄些肉品蛋類等物資，請法蘭克分送給書店裡工作的幾位夥伴，海蓮暖心義舉贏得書店全員友善情誼，而與法蘭克買賣通信的關係，也逐漸昇華為切磋文學、品論譯作、知識分享與彼此關懷的友誼。

「春意漸濃，我想讀點兒情詩。別寄給我濟慈或雪萊，我要的是一種款款深情而不是口沫橫飛的。」海蓮不加修飾的性情文字，讓人不時嗅覺到她性格中隱約帶有孤僻直爽的灑脫。信裡她常分享讀書心情，率真風趣地抒發生活牢騷，同時，從她下指令找書的態度上更能領會她對法蘭克乃至書店職員們的信賴。他們常花上三、四年工夫才幫她蒐得一本她所指定要的珍寶，他們明白她不會琵琶別抱另作它尋，而她也深信他們肯定不負所託，這層基於書店對讀者託付忠誠，讀者對書店信任尊重的默契，造就《查令十字路84號》得以擄獲出版圈及愛書人的戚戚之心。

迄今被譽為「愛書人聖經」的《查令十字路84號》，實際是由書店職員們與海蓮共同完成的一本「書信體」集結協作。編錄的信件中，出現次數最多的，莫過於每個人殷切盼望海蓮造訪倫敦時能夠略盡地主之誼，偏偏經濟拮据的海蓮魂縈夢牽二十年，仍湊不足前往英倫的旅費，直到法蘭克猝逝，書店結束營業，為紀念這一段跨越時空的「書緣」，海蓮決定蒐集書信面世出版，這也才圓滿到訪英倫的夢想。因此，讀《重返查令十字路84號》怎能略過《查令十字路84號》。

《重返查令十字路84號》原文書名直譯為《布魯姆斯伯里街的公爵夫人》，是海蓮到了倫敦之後，幾乎天天受到熱情書迷邀約，個個駕著名車到飯店接她展開一場場華麗探險的「自嗨」封號。這是一本以「日記體」記錄海蓮壯遊英倫時的所見、所聞、所感作品，同具坦率的筆觸，文風卻與《查令》書大不相同，並非表面書寫體例的差異，而是作者一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心境轉化。

在《公爵夫人》裡，明顯少掉過去書信中輕鬆與知音隨筆闊論的幽默樂趣，在一天一篇鉅細靡遺近乎流水帳的敘述當中，仍保有作家心靈底層最真實的自我，她算計著如何節省消費來延長逗留英國的時間，巴不得出版商別那麼多心把關書迷邀約，而讓更多的宴請來減低自己的花費，我們經由文字可以清楚透晰，一個近鄉情怯內心溢滿慌亂，外表卻故作鎮定的作家，她落寞、她自嘲、她注定是個已經錯過知音的女子，她毫不掩飾記下點滴，讓有緣讀者陪她珍惜在英國的每分每秒。

生命往往超乎常理。海蓮在日記裡寫道：「幾年前我什麼都寫不好，寫的也賣不掉，我已不相信一分耕耘會有一分收穫，我曾珍惜機會，竭盡全力，可是最後仍以失敗告終。」但誰能料到奇蹟幾時發生呢？日記上寫著「《查令十字路84號》不是我最暢銷的作品，卻帶給我此後收不盡的感人信件和接不完的溫馨電話」，是這本書讓她找回失落的自信，美滿她走訪英國的夢，豐富了她人生更豁達的生命。

原書名《布魯姆斯伯里街的公爵夫人》傳達了一分精確屬於海蓮著述本書的中心觀點，緣起於《查令十字路84號》，忠於她密實的自學文學基礎，驗證了她心底對英國傳統的痴戀嚮往，雖然中文版沿用《查令》書名只稍加了「重返」兩個字，處在當今艱困的出版環境中，不只可以理解，還應當向提供多元知識視角的出版者致上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