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瑟瑟的寒風吹過，街上行人無不拉起衣領，只有李鬼仍舊穿著一身道袍，坐在位子上，一動也不動，和後面的石牆合為一塊。「鐵掌直斷」的紅色旗子，隨著風晃呀晃，猶如飄渺不定的人生，只能順風順雨軟弱的過活。

在這不安定的年代，求神問鬼的人反而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五花八門的app，從塔羅到靈籤一應俱全，那些有著專業長才的算命仙反而失業，像李鬼這樣能堅持下去的人真的不多，和他同行十多年的老友，早就忍受不住，捧著碗公轉行當叫化子去了。

支撐他走到現今的，其實全憑一股熱情。三歲時因為意外而瞎掉左眼後，他在家就成了可有可無的角色，尤其是弟妹出生後，存在感更是猶如壁紙一般地薄，而為了排遣寂寞，李鬼常常找巷口的爺爺聊天，重聽又上了年紀的他，雖然有時會叫錯自己名字，但好歹是唯一一個肯正眼看自己的人。

而那位陳爺爺來頭可不小，年輕時曾是乩童，就連許多政治人物都來請教他問題，但隨著時間過去，熠熠發燙的名號也逐漸黯淡，所謂後浪推前浪，前浪們不死也半條命，估計只剩外勞能陪伴他們度過寂寥的下半生。

「小李仔，今天爺爺要來教你如何卜卦象。」或許是為了留住他，陳爺總是一點一點地教著，不願一次就傾囊而出。

然而在短短幾年間，他不只學會看相、算命、解災厄，甚至連西方的塔羅十二星座也都懂了些。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啊。」陳爺語重心長地說。

然而陳爺並不知道，如今他們最大的敵人，早已不是那些招搖撞騙的占卜師了。時代在變，就連通才的奇人也是有失業的一天。

但今天總算是有人上門去找李鬼。

「師父，我要給我的孩子取名，請你幫我看看。」婦人遞來一張紙條，上頭寫了生辰八字。

「這……」資質駑頓，苦無機緣，終究是得庸碌過一生。幾個簡單的數字，就此道盡了他的未來。

李鬼斂下眼，偷偷看了看婦人的裝扮。玉環、金鍊配上那滿是貴氣的瑪瑙戒指，肯定是富貴人家。他於是拿出毛筆，慢條斯理的在紙上琢磨，一連寫下許多名字──奕訴、邡禹、鑫如……

字詞越來越是艱澀，不過這也沒辦法，要是花了大把鈔票，最後只換來一個平凡的姓名，那豈不就白花了心思。

「你回去再看看，這些名字配上他的八字將會如虎添翼，盡享榮華富貴。」他煞有介事地將白紙裝入紅包袋裡。

「謝謝師父。」沒有過多的言詞，婦人拿出厚厚一疊報酬，直接放到桌上。

見到這超乎意料的收穫，李鬼忍住興奮裝作一臉淡漠，待她走遠後才終於伸出手來拿取。只不過剛開封口，他就傻了。

裡頭厚厚一疊全是冥紙，紅艷豔的福祿壽就印在上頭，卻是他無福消受的罪過。

李鬼頭皮發麻地放下紅包，他曾聽師父說過這種情況，俗稱「算鬼命」，若在四小時之內沒找到往生者的墓地，並將冥紙燒還給對方的話，就會七孔流血當場斃命。豆大的冷汗沿著額頭不斷滴落，李鬼嘗試想站起身，一雙腳卻軟弱的不聽使喚，眼看生命一點一滴的流逝，自己卻半點方法也沒有，簡直絕望到令人發狂。

不過……等等！

他看向婦人離去的方向，如果沒記錯的話，似乎有座公墓，離這裡不過就幾公里遠而已。抱著僅存的希望，李鬼匆匆收起攤位，拖著微跛的右腳，一步一步吃力的行走著。

或許是已經深夜的緣故，計程車司機聽到這要求，皺了皺眉頭，像是無聲的抗拒，但最後還是不發一語地載他到了墓地。臨走前，李鬼給了特別多的小費，算是感念他的幫忙。

朦朧的月色照在冰冷的墓碑上，更添幾絲詭異的淒涼，遠處還傳來陣陣吹狗螺，彷彿某種不祥的癥兆。李鬼緊張地將紅包袋握緊，現在他唯一慶幸的事，就是自己沒開天眼，不用看見環伺在身邊的魍魎鬼怪，像陳爺命中就帶著陰陽眼，那景象光是用聽的就令人萬分恐懼，要是真看見了，豈不是馬上暈倒。

「但今兒怎麼這麼怪，無緣無故就遇上了……」他小聲地咕噥。畢竟從業數十年，未曾遇過如此邪門的事。

抱著膽怯的心，李鬼看向墓碑上的相片，大多都是殘缺不堪，只有少數還看的出樣貌，而這座墓園少說也有上百個，照他這速度，怕是天亮都還找不出來。他越找越是著急，腳下的步伐也忍不住快了起來，但殘敗的右腳禁不起折騰，一個踉蹌就摔了出去。

「唔──」他滿是無奈地撐起身子，發現自己原來就跌坐在墳前，上頭刻著大大的林阿秀三字。

林、林阿秀？該不會……

他瞇起眼，仔細的看著上頭的照片，發現果然是剛才那位婦人，不只此，就連名字也是異常熟稔，似乎在哪曾聽到過。

李鬼納悶地思索了半天，這才總算想起。

母親曾提過，自己並非她所生，聽說生母是地方望族，卻和工人私通，生下一個孩子，她父親得知後，便拿了一筆錢將嬰兒送養給別人。帶著某種複雜又難解的情緒，李鬼拿出袋裡的打火機，將紙錢連同紅包袋一起燒毀，赤紅的火舌在瞬間將一切吞噬，只留下漫漫的灰燼飄落在夜空裡。

儘管懂得窺探天機，但有些輪迴註定，他卻仍舊無法掌握。陳爺就說過，若是帶著懊悔死去，就無法投胎轉世，會不停重複著生前的過往。而李鬼現在擺攤的位子，之前是由另一位算命仙所據，想必母親就是找那位先生卜算姓名，但在陰陽巧合下，卻被他給碰到了。

當日頭漸漸從天邊亮起，李鬼雖然高興自己躲過一劫，內心卻隱隱覺得惶恐不安，彷彿遺漏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隔天李鬼仍舊穿著道袍出現在路口擺攤，一如往常。

而遠方某位穿著貴氣的婦人，手裡正抱著嬰孩緩緩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