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的日子

    父親往生那年，女兒四歲半、兒子才兩歲三個月，在他要走的前幾個月，每兩天我會帶著兒子回家一次，陪陪他、鼓勵他，後來女兒因讀幼稚園不適應，休學回來，所以，只能改成晚上回去陪父親，每當時間超過九點後，父親總是頻頻問道：「幾點了」！當我告訴他幾點後，他總回答：「在一下再回去」。但當我回答他十點後，他總是催我快回家，兩個小孩在家，怕外子帶不來，又會說：「不然在十分鐘再回去」。或許是父女心靈相通吧！只要時間超過十點，我倆心裡就開始焦慮，我希望多陪他一下；又擔心家裡的倆個小孩會哭鬧，父親也是。

   其實我也很掙扎，一方面希望能多陪陪父親；另一方面又擔心家裡的孩子。每次我ㄧ上車時，就很後悔！為什麼不要多陪他一下，總是留著淚返家，一回到家看到孩子都很乖，並沒哭鬧後，心裡就更懊惱，為什麼不多待一會兒再回來呢？雖然外子總是說：孩子的事要我放心。要我多多陪父親，但我總是做不到，那種心痛的感覺不知如何來形容。

   到了父親癌症末期時，全身水腫，回去陪他，他總會說：全身骨頭痠痛和一些消極的話。看他痛苦的樣子，而且發現他會偷偷的擦眼淚，內心百般不捨，那時，只祈求，他能舒舒服服的走，快快解脫，不要讓他再受病痛折磨。每一次回去看他後，總是心痛的回家。

   在他要離開人間的前五天；我連續三天夢到，一位佛教師父來點我，說我的父親已經快不行了。隔天(星期四)我帶著兩個小孩和外子，一同去醫院看他，那晚，父親並沒有特別的不舒服，也很清醒。只說很累、想睡覺而已，要我不吵他，也是第一次趕我快回家。那時，時間還不到九點，於是我們約好，星期六換我來醫院陪他。只不過，到了那天，父親並沒有讓我陪他，而是選擇直接離開我們。

    當他的靈柩停在家裡時，我內心反而感覺踏實多了。並不覺得心痛，也不覺得他已經離開我們，只是知道他獲得解脫，不再受病痛折磨，也感覺他還在我們身邊。直到要出殯當天，在移靈那一剎那，我才深深意識到，我將永遠！永遠！失去我的父親，我放聲的嚎啕大哭，嘴裡一直叫著『爸』。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錐心之痛的痛』。當他順利安葬好後，內心感覺，好像心中的石頭真正放下，也不再那麼不捨了。因為他的靈還在，所以每次回家時，總會先點香告訴他「我回來了」。但其實並不然，這只不過是讓我感到心痛的開始。

  當父親滿七後(七七四十九天)媽媽就直接告訴我，以後回來，不能拜父親了，因為我是嫁出去的女兒，就連同我買的水果一樣，也不能拜我父親。父親去世第二年，在習俗裡，要先看日子去掃墓(開墓頭)。我一樣可以去，但還是不能拜，我的嫂嫂說：如果我拜了父親，我的兄長會賺不到吃的，那時我當場落淚離開。孩子追問我：為何要哭和為什麼不能拜阿公時，我真是心痛阿！往後幾年父親的忌日都一樣，媽媽會要我回去吃飯，就是不准我拜父親，也因為這樣！讓我又嚐到多次的心痛滋味。到後來這兩年，我索性都不上三樓大廳，因為那只會讓我更心痛而已。

   直到去年10月回娘家，媽媽在頂樓整理，我上頂樓前，彎到三樓大廳，我刻意看一下祖先的牌位；再看看神明，心理觸動一下，家裡供奉的黑面觀世音菩薩像極了，「我的父親」。我回想起那一年，父親要出殯的一大早，我帶女兒先返家，我把女兒抱到房間告訴他：「你先睡！媽媽去跟阿公燒香，等一下就來」。等我燒完香，一轉身，只見女兒從房間走出來問我說：「媽媽！家裏為什麼有那麼多菩薩，有一尊臉紅紅的是關公，還有一尊是黑黑的菩薩，那是什麼菩薩」。當我告訴媽媽時；媽媽十分堅定的說：「一定是『王公祖』來帶你父親的」。那時大家都很欣慰，也相信父親是跟菩薩去當神仙了。（父親生前在廟宇幫忙，很熱心於宮務，也受到大家的肯定，那裡的主神就是黑面的『王公祖』）。

   到現在，我還不明白，為何娘家供奉的「黑面觀世音菩薩」，怎麼那麼像往生的父親。這些年來，我已經很少認真的去想我父親了，這樣只是會讓自己更心痛而已。因為到現在，我還是不相信他已經走了，只要不認真去想他，我內心就會自然認定，他並沒死，依然還活在我心中，只有這樣，我的心，才不會一直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