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6/08/07 08:58:42瀏覽1620|回應16|推薦58 | |
插畫家 江長芳網站 http://www.shirleysillustrations.com/ 以及 http://www.portfolios.com/shirleychiang 圖/江長芳 文/黃淑文 【2006/08/07 聯合報】 學校運動會結束的午後,我在返家的巷弄裡,被一個高挑的身影攔住:「妳很跩喔!考試得第一,連跑步都勝過我們田徑隊。」我抬頭看了她一眼,又逕自默默的往前走。「站住!有種的話,再和我比一次。」我被這種挑釁的話激怒了,二話不說就答應她再賽一程。 雷陣雨後我赴約 獎狀墊屁股交心 她叫阿麗,常因抽菸被記警告。我好後悔一時衝動答應她的挑戰,我雖不想認輸,又不想再贏阿麗一次。當星期天升學輔導一結束,我背著書包,帶著矛盾的心情赴約,但午後突如其來的雷陣雨,使得操場過於潮濕無法跑步。 不過,阿麗仍在開滿紅花的鳳凰樹下等我。她背對著我,正吹著口哨唱著歌兒。我故意悄悄挨近她身旁,嘟起嘴跟著吹。 她嚇了一跳,轉過身,瞧見我就漾開笑容,全無之前的火藥味:「哇!妳果真來啦。」 「叫我阿文就好,我知道妳叫阿麗。」既然無法一起在操場跑步,我索性從書包拿出兩張獎狀,放在被大雨淋濕的石頭上,示意阿麗坐下來聊天。 阿麗被我的舉動逗笑了,大方的坐下來:「把妳的獎狀拿來坐在屁股下面,感覺好爽。」 我跟著吃吃笑,卻見阿麗有點靦腆的說:「妳和我想像中的好學生不一樣。老實說,妳在運動場上的爆發力很驚人。」 「噢,沒什麼。那一定是我平常考試的壓力太大,一下子把所有壓抑的能量都爆發出來。」我看著自己的書包,想起平常放學後,還要被學校關在會議室寫聯考考古題,就有一股熾烈的東西在體內燃燒。 阿麗仰起頭,用一種複雜的神情說:「會讀書,總比我們這些不會讀書的人好。」 她接著點起一根菸,隨著吐出來的煙霧陷入沉默,半晌才悠悠的說:「第一次抽菸,只是好奇。後來因為不會讀書很空虛,才抽菸發洩情緒。老師都說我很壞。」 阿麗吸了一口菸,突然指著鳳凰花:「每年到了這個季節,它就會開花。我們這種壞學生,好像永遠不可能開花,不可能有自己的夢。」我低著頭不知說甚麼才好,阿麗隨即又說:「哎呀,講這些都是廢話。有件事要問妳哩。」 我生病她來探望 驚見苦讀書狠招 只見阿麗促狹的盯著我:「阿輝說每天練完田徑,都會在公車站牌旁看到妳,跟妳打招呼。是『剛好』嗎?還是妳也喜歡他?」 我羞得臉頰泛紅,紅透耳根。阿麗瞄了我一眼,又調侃似的自言自語:「我就說嘛,阿輝是自作多情,他怎麼配得上妳,好學生是不能談戀愛的。」 「不是這樣的,喔,我有事要走了。」我用力搖搖頭,又支支吾吾的,乾脆起身,把墊在屁股下面已濡濕的獎狀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阿麗呵呵的笑著說:「喂,妳的獎狀多到可以當垃圾嗎?」我轉過身,大聲的說:「是升學考試,像一堆垃圾。」阿麗楞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我們的笑聲彷彿不停的在那棵鳳凰樹下迴盪。 阿麗在學校重義氣,人緣很好。只有我知道她其實很自卑,在校園裡總是趁著四下無人才找我聊天。有一天聽說我生病沒去學校上課,阿麗急急忙忙的跑到家裡探望我:「阿文,妳怎麼了?」「每次那個來,都好痛。醫師說我壓力太大、太緊張。」 阿麗見我房間貼滿地圖、床頭寫滿英文單字,瞠目結舌的問我:「阿文,妳是這樣讀出來的嗎?」我無奈的點點頭,示意她打開冰箱拿水果出來吃。阿麗瞧見冰箱裡有一鍋冰水,放著冷毛巾,一臉狐疑的問我:「阿文,天氣這麼冷,幹嘛還需要冷毛巾?」 一陣痛苦倏地掠過我心頭:「天氣冷很想睡覺時,就用冰毛巾洗臉。」阿麗摟著我:「阿文,讀書何必讀得這麼辛苦呢?」我臉色蒼白,一臉苦澀:「學校去年升學率很差,一直逼我們讀書,我資質駑鈍,不得不苦讀。」 畫中情侶數星星 她好嚮往那個夢 「阿文,妳的生活除了讀書,都沒別的娛樂嗎?」「沒有。」「這樣子下去,妳會不會讀到發瘋?」「可能會。」「阿文,妳沒考上第一志願,會不會跑去跳樓?」「會。」阿麗猛然一驚,嘴裡的水果差點噎到喉嚨,緊張的噴出口水說:「妳別嚇人好不好?」我被阿麗的模樣逗笑了,反而開懷的說:「阿麗妳放心,有夢的人不會死。」 我從抽屜拿出一幅畫,畫裡有個女孩和一個她所愛的男孩,躺在大草原裡數星星,過著自在、與世無爭的生活。 阿麗揉揉眼睛,眼眶頓時濕潤起來。「阿麗,鳳凰樹都會開出自己的花,我們也要有自己的夢。生命不應該只有分數和排名,長大以後,我一定要好好做自己。」 國中畢業後,阿麗去工廠當女工,我則北上求學,一時和阿麗斷了音訊。前年突然接到阿麗病重、想見我一面的消息。阿麗在病榻上握著我的手,感傷的說:「畢業後一直沒自信,拚命的工作賺錢,卻好空虛,為甚麼以前學校都沒有教我們好好過日子?阿文,我突然覺得妳那個夢好寶貴。」 我的眼淚潸潸而下,我一直忘了告訴阿麗,那個夢是我認識她才畫下來的。阿麗過世後,我沒有勇氣參加她的葬禮。我跑到昔日的鳳凰樹下,鳳凰花早已凋零,光禿禿的枝幹結了一條像刀柄似的豆莢。我爬上樹摘下它,用力一揮,裡面的種子嘩啦嘩啦掉了一地。心想,來不及在青春歲月活出色彩的生命,是否藏在刀柄裡?是不是只有奮力一擊,才能綻放屬於自己的花? |
|
( 心情隨筆|校園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