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田與一先生天良懺悔錄〈完〉
──八田先生之天良章

哀哀哀
我是有知、有識、有生命的一向宗信徒[27]
晨昏共度逾十載
誓感農工趼胝情[28]
飲露餐風嚙霜雪
曝暑寒冬皆不顧
怎知小吹竟如此

[27] 本段設想若八田真的如日人所稱，關心農民生活，則他可能感到的高度遺憾。這一向宗是日本著名的宗派，曾經號召農民起來反抗幕府統治，受到殘酷的鎮壓；其實所有宗教都只對於教派內平等愛護，農民與農民，若教派不同並不相憐憫；所以，此宗教博愛之說，完全是一文學上設想假定之詞。
[28] 我們雖知其收入極高，與我台人農工相去懸殊；但其心中究竟如何，無人知，舉手開口，指天誓日，應屬可能。

 哀哀哀
「『微有』土砂崩潰之虞，」[29]──當初怎知「微有」之後果如此
怎知工人竟犧牲
怎知劣幣逐良幣
怎知地震會到來
怎知土砂會淤積
怎知老天竟如此﹝30﹞

[29] 原本日本地質探勘之報告語。可見於日本官書「台灣治績誌」。

[30]以上五句都是以「怎知」開頭，諷其不負責任也。

哀哀哀
大和民族真優秀，真偉大
萬世一系世界無﹝31﹞
區區無知大美國
怎可指點我藍圖
縱我論辯有絕技﹝32﹞
護國猶原受人輕﹝33﹞

 [31]日本史中，日人常常強調其民族之純粹性，尤其喜宣揚天皇一系，沒有中斷；認為是世上其他民族所沒有的。

 [32]詳情可見於日人古川勝三的「嘉南大圳之父──八田與一」；簡言之，以「無比信念」與「國家榮譽」要求總督府支持。
﹝33﹞當時反對他的人很不少，但是最讓其痛苦的應該是在紀念日本據台四十年的官書「台灣治績誌」中，竟然完全沒有掛出他的名字──有其他技師，也有美國專家賈斯汀。

哀哀哀
滿腔熱血忠魂膽，略示吹牛大和魂
怎知忽來小地震[34]
英名竟困烏山頭
原本升官騰雲勢
遂堵此島無人問
工程誰接此奈何[35]

[34] 該一1930年12月發生的地震，先後兩次；第一次在八日，第二次在二十日；當時「台灣日日新報」上，寺本測候所長稱「自地震言之，固非甚大者，然自被害之點論之，本島人家屋多用土角，建築樣式亦殊，雖屬強震之弱者，亦有相當之損害」；是八田的烏山頭之工程，竟然僅比我們台人的土角屋稍強而已！第二次震災，則報載震度相當而維修好之各處，竟再度崩壞。不過，此兩次震損事蹟，古川書中都不載。其他研究者似乎皆不敢逾越古川之書。
[35] 這也是眾書中都不敢提的事；這樣的烏山頭水庫的負責人，知道其曾如此破損，幸未釀災，大約等於一個未爆彈，行內除了其屬下，誰人敢接該大位。

哀哀哀
人生哀怨本常事，蛟龍怎能困淺灘[36]
武士饑饉含牙籤[37]
真相隱瞞頒計畫[38]
心擔再震仍待機
果然天時揚水利[39]
風光南進噩夢縈[40]

[36] 八田最困窘的時期不知為何時，但是在日據四十年的表功集，台灣治績誌，裡面，關於嘉南大圳工程的介紹，其工期十年，對各總督言都是政績，總有幾筆；然而，其中細查，表揚之工程人員頗有，然八田與一之名，絕未一現；應該是吹牛大王八田的淺灘之一吧。
[37] 日本武士道的特殊教養之一，雖然困窘，午餐後的時刻，尚未午餐也要做餐後剔牙狀，是隱瞞對於自身不利的真相。
[38] 八田完工後調回總督府負責水利，其提心吊膽可以想見，總不能只是等地震來，於是開始做各項後續農業計畫，就像前述的武士含著牙籤一樣；在戰時體制開始之1937年，發現河水含砂量達預估的兩倍多，水庫完工以來已淤積十分之一；1939年，皇民化運動開始宣布「台灣工業化」；八田還只能續提其好看的農業土地計畫。
[39] 果然，時機來到了；南進政策就是他的機會；向外界宣揚的資料中，從來沒有說明前述的種種實況；他成了日本南進向南洋落後地區宣揚台灣農田水利的重要專家。
[40] 只是有良心的話，他應該還是會擔心，何時將又會有一個更強的地震？他將如何面對？又有多少工程課反對他的同事要指謫他？

哀哀哀
吹牛先生不虛傳，福建南洋真風光，南進大業，真風光。
誰人知我心頭苦
擔心日夜不能止
吾愛吾愛隨我苦
丈夫所仰望終身
豈能任其一旦崩

渠道過長坡度小
河水含砂又過高
加上嘉南地震帶
農民日夜寒暑勞[41]
良心所思應煎熬[42]

 感謝「美畜」魚雷緣[43]
如今命捨辭世間
吹牛之害大矣哉
來世吾愛再續緣
誓為青蛙請信我
‧‧‧‧‧‧‧
‧‧‧‧‧‧‧        「八田與一先生天良懺悔錄」完

[41] 這就是我們農家終年不斷最辛苦的工作──巡田水。沒有狀況時，日夜寒暑不停，也夠累了；出了狀況，無論淤積或地震破壞，更添勞累，在日警威壓下，全是自行負責、往往過勞使人短命的「無償勞動」。
[42] 這些就是當時我台人文學家賴和所謂的「時代進步怎地轉會使人陷到不幸的境地裡去，啊，時代的進步和人們的幸福原來是兩件事！」的道理。
[43] 「美畜」，在皇民化運動下，推行南進政策；英、美、荷、法諸國在南洋的勢力成為敵體，日人就將英美批判為「鬼畜」，像魔鬼一樣的畜生；此處作者以為八田若有良心，或受其噩夢所纏；據稱其所搭船艦為美軍魚雷所沉，是不啻為之解脫於噩夢，故依人情而云八田應感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