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應該向我台灣先民認罪〈之四，續完〉

── 敬告可敬的馬總統與網路大評論家海兒

前面我們談到，八田與一的這個設計，如果真是一個完美的設計的話，相對於上述的史實，應該只是對於日本殖民統治者而言吧，對於我們受到其無情宰制的我台先民言，除非是習於為奴隸者，怎會是一完美的設計？ 

現在，我們來看關於「八田與一真崇高」部分──真的八田是那樣一位應該被我有尊嚴、懂得感恩的台人所尊崇的人物麼： 

在日人古川歌功頌德的大著中，是這樣地頌讚著「八田與一」的── 

「說起八田與一，例如工程進展不如意，或者為了有關工程的事而煩惱在深思時，此時若有人叫他會召來斥罵。但是，在烏山頭的工作人員，尤其是台灣的勞動者絕不會對此有所反感，被斥罵後反而更振奮，更努力加油。」[7] 

作為台灣人的您，您真的相信這日人的描述麼？ 

相對的，我們翻看當年工程進行時，報紙上出現的，我們台灣先民所發出不斷抗爭與批判的聲音，在工地上，我們台灣工人真的可能如此無知麼？請看所謂── 

「虎尾郡崙背庄方面的埤圳工事……是由濁水溪的分流而引入虎尾溪的……今年度預定會全部完工，能夠灌溉一萬甲的土地。原來起初計畫…受著該區域裡的製糖會社們的反對很是激烈。他們的理由說『……看天田若一旦變成水田了後，即耕種甘蔗的面積，一定大大的減少……』組合計畫者們答覆這個說『……三年輪作就是一個年耕種米，一個年雜穀，一個年甘蔗，這種辦法豈不倒反是會社們的利益嗎？』……我們希望組合的當事者的著眼要高些，以其作一個營利會社的走狗，倒不如爲著帝國的食糧政策計……不但利民又且利國，才是公共團體本來的真面目呀！」[8] 

「嘉南大圳的本工事雖是失敗，幸虧虎尾郡的工事……和普通的埤圳一樣，並沒有點艱難的地方。雖然，他的浪費不少，比較一般的埤圳起來，差不多有二倍的費用。這便可以證明他的辦法，究竟是怎樣糊塗的了。」[9] 

「會社與嘉南大圳互相連絡……一般農民明知甘蔗之無利，…無奈受嘉南大圳之強制輪作法，三年播種一次水稻，想此農民救死猶恐不足、奚暇治禮義哉……嘉南大圳雖曰成功，而給水溝及排水溝，俱不完全。農民朝開溝暮築堤，每甲之園地歷年負擔工作將近十餘園之數，徒負種種義務……若嘉南大圳使用人員雖眾，朝三暮四，酒囊飲袋，妄自指導，……又兼虐細民，且貪圖賄賂……嗚呼無知小民，設此慘景，無殊啞子食黃蓮，苦在心頭……此小農民之苦況十也。」[10] 

「可是現在的水利組合，明明是退官者的收容所。專務理事大概是郡守格的退職者所包辦。……；像這樣地專起用老朽無能的退職者來擔任事務的水組，那裡能夠期待其有責任的辦事呢？」[11] 

「嘉南大圳組合，……每甲徵收一定的大圳維持費與工事維持費的水租，然而對此，一般的地主大部份都叫苦連天。因為大圳組合不管人家土地有沒有圳水可以灌溉，一律徵收同樣水租……（另有，「善化六分寮與北門郡下子良廟地方，拒納水租」之消息）」[12] 

「自稱灌溉區域15萬甲，每年給水不及其三分之一，況且，給水定在南部雨期的六月至九月之間，故可謂農家年年白納水租，而三年還輪不得有用之水……」 

「北門郡下……嘉南大圳的小水溝工事，排水自動水門的設置都失於糊塗計劃所致，山水的排水不良，海水反要流入的狀態；故此一般的試作全部都歸於失敗了」 

「北門郡山子腳陳力，父母遺下數甲原野，被編入大圳區域內，由本年起大圳對他徵收水租，他貧困如洗，無論無處告貸，而且沒有物件可典賣，雖欲將該土地的權利放棄也說不可得，故被迫之下，不得已乃將三歲的兒子以120圓賣給鄰庄許盤為養子了……」[13] 

「台南州下的農村，有一般的慘苦之外，尚有特殊的負擔，就是嘉南大圳的經營，因其工事濫費，經營之不當所致，其影響波及40萬農民，負擔的過重……新營郡後壁黃某，有1,000甲土地之大地主……北門郡學甲李某，也是個州下大地主他也時常跑到郡衙叫苦，說他要將那莫大的土地，委任他人管理，只是每年能夠供給自己的生活費，那就好了。」 

「地主會與嘉南大圳之關係，……甲、建議水分配之方法，一、要求每年一回灌溉。如水不足，要求縮小區域。……乙、建議減輕負擔金。一、嘆願政府揚棄債權或免除利息……三、嘆願政府增加補助金。四、建議借低利資金，返還勸業銀行高利之借項。五、要求大圳組合費用節制。減俸、加俸廢止、旅費輕減、賞與輕減、裁員。丙、大圳評議員公選。」 

在這樣的批判聲中，我們先民真的仍那樣地「絕不會對此有所反感，被斥罵後反而更振奮，更努力加油。」麼？ 

或者那崇高感，是由於他們不知道日本官方種種宣傳手法，有本領高強的轉移注意力的「偷渡」法，有利用我國傳統尊敬學術心態的「眩人耳目」，合乎我們古人所謂的「君子欺之以方」所致？

先看那惑人的、價值僅兩萬元的七年整池魚鮮成績，竟似掩蓋了我台人應該追究的描述──例如，日人古川竟如是寫道： 

「1937年12月，由組合開始調查珊瑚潭淤積的狀況，……放乾珊瑚潭。……撈出大量的魚……這些魚發包的結果，以兩萬圓得標，交給了業者，……測量調查的工作……直到翌年才完成。結果……淤積的土沙，超出預料……以兩倍的速度淤積……七年來的蓄水量少了一成。這個調查印證了八田與一曾說過的『壽命大概五十年吧，這句話。』」[14]， 

真是離奇的事，真的八田曾經說過那麼一句話麼──如果有，是何時說的，是經過前面那兩次小震的大災害之後，仍估計「五十年」麼，倘若真的有五十年壽命，曾文水庫有必要在1959年就開始規劃與烏山頭水庫連貫運用麼──但在古川之書中，完全沒有紀錄那兩次小震大災的史實，古川所說「五十年」，不該大大縮短麼？ 

在一本介紹某大工程的書中，論述一投資高達五千多萬日圓的事業時，竟能高標該工程七年獲得兩萬圓鮮魚的成績在前，竟像是預期我們某些窮困慣了的台人，面對兩萬圓，就見錢眼開似的，卻未先集中注意到該事業體的壽命已大大地縮短之嚴重問題，而後竟高明地以八田曾經預言「五十年壽命」作結！請注意那絕不只是淤積了一成的問題，而是許多水庫都能藉清淤而延長水庫壽命，為何八田的珊瑚潭不行，是否乃因1930年那兩次小震災崩壞的錯誤設計所致，以及對於堂堂日本東京帝大工程科的能力言，淤積泥沙與地質的估測工作，真的那麼困難麼，為何當初八田未能加以正確估計？此外，就所知，許多對於嘉南大圳經濟成效的研究，都將此水庫壽命依資本折舊計入了嗎，如果計入的話，是根據多少年計入呢，如果這裡有誤，所有的數據是否都將會出現怎樣的變化？ 

如果崇高感來自於此，如此豈非自然戳破其金光黨式的欺騙手法？

其次，再看李前總統登輝先生，這位「政治權威」兼「農經權威」，力捧八田與嘉南大圳之所謂

「他規畫建造了一萬六千公里長的灌溉水路並設置各種導流與制水設置，由水利技師中島力男傾斜精心設計的三萬分之一角度水路，三年才大功告成，總水道長度可以繞地球半周」 

「思及嘉南大圳，遠超過象徵日本戰後近代農業用水事業的愛知用水達十倍之多，不禁讓人點頭稱是。」

前者是李對日人漫畫家小林說的，後者是收錄在嘉南水利會出版的「嘉南大圳與八田與一」一書中的，是李登輝原本大算在日本發表的講演稿；其實，水庫之大，就是水量之多，水量之多連繫著水如何供輸，能有效地被利用，否則徒然名聲，不過浪費而已；所以，誇讚嘉南大圳之大，也就是另一種對於水路的崇拜──然而，這種「現代化建設」上炫人的名詞後面之真正史實是什麼？

史實竟是我們的權威不知其中真正的關鍵並不在其大，在其水道的長度，作為一種紙上作業，可以慢慢計算，慢慢畫，但是問題是地質之自然條件；一是地震問題，一是土質問題，前者，我們都知道，日本與台灣都是地震帶，紙上作業一萬公里，只要小心，畫完很高興，可以交卷，而且可以欺騙將來的李登輝之類的官僚與學術權威，真是何其得意？！但是，每年地震頻繁不缺的地震帶上，日本學術界當然深知，所謂「三萬分之一角度水路」，真正的問題是，如何讓!民間來維持這「三萬分之一角度」啊？八田與一敢於逼迫「真正日本人」在他們的地震帶去無償地維持那「三萬分之一角度」所形成的「『水之網』的雄偉」麼？

請看日人所傳播的下列「美麗形象」與其真正的史實： 

美麗的形象故事是： 

「在嘉南平原上空向下望，佈滿著水的平原上有著大大小小的水路網和珊瑚樹形的珊瑚潭，像綠色平原上覆蓋著水編的大網，美麗的風景引人進入夢的世界。……給排水路總長公里，長度可繞台灣本島的十三周。將近地球半周的水路平鋪在十五萬甲的土地上。」 

真正的史實是由前述「微有土砂崩潰之虞，是以貯水池恐致逐漸減少其深度，此外則不足憂慮云云」的「土砂」，以及與台灣地震問題對抗的那維護「三萬分之一角度」的辛勞之外，更有我們難以想像的八田與一之疏忽，三者結合的；那是── 

前兩者，可以逐漸減少貯水池深度的土砂崩潰，必然造成了水道的淤積，影響供水；而地震對於地形、地貌的破壞，也使得那「三萬分之一角度」難以維持，而影響供水；然而，在這樣的自然條件之下，它們都成了我們農民無償勞動的責任，嘉南大圳的史實，於是就表現在以下的資料裡： 

「從昭和二年五月開工，中小送水、排水水路，則是以受益者負擔形式，以村落組織為單位，分為一千九百餘個所謂實行小組合，提供勞力興建水路。若未能提供勞力可以金錢代之，由組合代為施工。此種提供勞力作法，頗引起農民不滿，特別是有送水、排水路經過之農田的地主，因組合既不補償用地費用，連種植農作物也沒有任何補償措施，嘉南大圳組合是在不顧這些農民強烈不滿的情況下強行施工的。」[15] 

「家長務須注意埤圳暢通，遇有障害或危險者，宜立即報保正、甲長、警官。有破壞埤墻、盜用圳水、妨害水利者，甲內各家長負連坐之責。家長相互戒慎，不得妄貪水利，以防下流耕地灌溉。家長有負掃除及修繕道路、橋樑、水溝、堤塘之義務。」[16] 

「保甲制度的妙用！……倘若一日不去做工，便罰金一圓，單單第一保每月所罰的不下三十人……保甲制度的妙用全是在於鄉下，不是在於都下呵！」[17]

第一則，引自日人古川的大著中，所謂「受益人負擔」就是地方的農民在建設大圳的經費外，還要負責圳水進入自身水田的中小水路的建築工程，否則自身不能進行該無償勞動，完成該水路，就需付出建築該水路的經費；第二則，是取自「日式保甲制度」的規約，其中強調的是水道完工後，各保甲必須以連坐制度，負責維護水道的暢通；其所謂「家長有負掃除及修繕道路、橋樑、水溝、堤塘之義務。」，顯示了此種責任的義務性與強制性。第三則，來自1925年的台南州，顯示了該修繕、維護之義務，若有人因故不能履行，當時該地的工役代金的規定是一日一圓；它不僅告訴了我們該代金制度之存在，並且我們還會發現，對比於當時台南州人力市場中「男水田農夫」與，「男臨時工」的每日工資價格，是  

「1925年──水田農夫，0.7圓〈男〉；0.35圓〈女〉； 臨時小工〈男〉，0. 7圓」[18]  

該價格明顯偏高，因而乃形成大家不顧自身已是過度勞動，努力參加該一「無償勞動」的趨勢──此外，那當年慨歎的「保甲制度的妙用全是在於鄉下，不是在於都下呵！」我們都知道，那就是指古川書中所描繪的「美麗水網」的存續本質，其實是我台灣當年的農民在「現代化建設」的所謂「受益者負擔」的論說下，被高度宰制剝削著，也因此我台民平均死亡年齡竟在產業明顯進步的當年，壽命顯然縮短，平均不到25歲啊。 

最後，在此提的一項資料，則是在日人古川大著中所強調的「美麗水網」之下，竟是包藏著怎樣離奇的謀畫──只是八田先生的疏忽麼──那是在日本投降之後才暴露在我們面前，但是很少人知道的嘉南大圳幹支線之設計，原來那被讚美的「美麗水網」，竟是一個漏水的工程──因而，戰後我們乃可看到這樣的紀錄 

「近年來所有興辦渠道內面工工程中，以嘉南大圳內面工工程為最大，效益亦最宏。嘉南大圳幹支線渠道總長1,410公里，其中已築有內面工者，僅153公里，其餘均為砂質壤土之土渠，土質疏鬆，滲漏甚劇。根據實際調查分析該項土渠每年損失之水量，約在總供水量的百分之四十以上，幾與烏山頭水庫之蓄水量相等。」 

堂堂東京帝國大學工程專業，不知道內面工工程的重要性麼？為何僅鋪設十分之一強？這個被稱為「美麗的水網」的工程設計者，其內心有著的，到底是怎樣草率的心態──還是根本這就是著名的日本帝國大學的工程水準之真正展現？ 

結語 

        關於「日本人應該向我台灣先民認罪」的問題，我們已談了不少；雖然還沒有說完，但是，顯然，既使作為一長文，也該結束了。網友們對於我們網上著名的評論家海兒的論述，所謂「中華民國憑什麼要求日本人道歉」之大文，沒有充分的研究就輕易落筆，是否太過草率了？

雖然這是今天網路文化之特殊相貌之一，或許有人說不足深責，但是，這終究是我們台灣人如果真要追求主體性，要充分認清自身的處境，對於我們與自身北鄰的歷史關係，應該是不能不充分認知而檢討的；如果口稱「愛台灣」，卻吝於給予島嶼歷史充分的認知與關懷，是否太過虛偽？

──如我大評論家海兒以各種雜務過多，缺乏時間研究，建議參考泥土拙作「應以史實更正教科書的相關論述」一書，本文資料十九取自該書內容──

至於，海峽對岸，是否真「愛台灣」，也應該多研究，不要以為柏楊之類說法，就是深刻的理解？尤其，以海兒文中所舉的，當年台灣省長官公署行政長官陳儀為例，作者海兒嘲罵這位清末時曾經參加光復會革命、與魯迅、郁達夫交深的留日軍官，當年落後的福建是居於國際公認的日本惡毒勢力範圍之下，它處於日人隨時想藉故挑釁的大勢裡，陳氏不得不承受那「啞巴壓死兒子，不敢哭出聲」的委屈──自以為大評論家的海兒，當它一隻手指指向當年陳儀的時候，想想今天的台灣，在七十多年之後，多麼自許進步的台灣，竟有著海兒這樣的大評論家，居然仍然不能比當年那可憐的陳儀表現得更為主體性的時候，不覺得自身更為羞恥麼？ 

最後，回首大評論家海兒的這篇「中華民國憑什麼要求日本人道歉」，本文已針對它，指出了「日本人應該向我台灣先民認罪」的種種理由，雖然尚未完全列出日人在台之種種劣行，但是如果日本人是講理的、有良知的人類，應該已足夠他們誠心地認罪了吧。 

顯然，本文的最後，問題應該是落在海兒所謂的「中華民國憑什麼要求日本人道歉」與本文的題目「日本人應該向我台灣先民認罪」之間── 此一最後所存在的問題，已與那位海兒無關；

那是我們的「中華民國」是否應該照顧「我們台灣先民」，關懷我們苦難的台灣先民？

中華民國是否能夠根據本文的種種史實，要求日本人向我台灣先民「認罪」──不論日本官方是否「認罪」？

或者，「中華民國政權」真的已願意切斷與「台灣先民」的歷史關係，確認自身乃是「外來政權」的身分，任由我台灣先民的數十萬冤魂與日本殖民統治者的巨大陰厲魅影，繼續徘徊在我台灣島嶼的上空‧‧‧

‧‧‧將任由我們今天的中華民國總統馬英九先生定奪‧‧‧

嗚呼哀哉‧‧‧魂兮歸來‧‧‧尚饗‧‧‧

理性的中間選民，研究台灣史的泥土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