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我的兩個小孩正在唸中學，也是為人父母，最忙碌也最痛苦的時候。我當時在氣憤難平之下，寫了一些對台灣教育體制的感言。今天回顧這些文字，當時所觀察到的現象，似乎到現在也沒有什麼改善。台灣教育痼疾既多且深，解救不易，更需要主持教育大計的人，好好地思考、謹慎地從事，如果沒有這個心，一代一代的父母跟學生，都要繼續痛苦下去。

一、僵化的教育機制

　　幾天前，唸國中的女兒由學校組織參觀了故宮博物館。當晚女兒告訴我，老師規定要用稿紙寫六百字的心得報告，翌日繳交。由於實在太久沒用稿紙了，我在書架、書桌、書櫃等可能地點，找了半天也找不著。我實在不想晚飯後的休息時間還要去外面買稿紙，因為住家附近並沒有像樣的書店或文具店，不太有把握買到這樣的稀有物品。於是我問女兒，可不可以用電腦打出來，總比稿紙美觀得多。因為女兒從小學開始所交的報告早已用電腦打得漂漂亮亮的，怎麼到了國中反而開倒車？我想老師規定用稿紙寫，可能是體貼家裏沒有電腦的同學，應該不致於排除電腦稿吧。然而，女兒表示沒把握，不相信老師能像我想的那麼開通，並加重語氣強調：「老師說要用稿紙」。在我建議下，女兒用電話聯絡了班上幾位同學，儘管其中也有擅長使用電腦的，但也都說要用稿紙寫。於是女兒就在她自己找出來的碩果僅存的兩張舊得發黃的稿紙上寫下了心得。第二天，女兒到了學校，班上一位同學送給她幾張新稿紙，她謄清後交出了心得。

　　女兒放學後回來告訴我，班上所有的同學都用稿紙交了心得報告。

　　以上的例子，重點不在於那位被提到的老師的真正作風究竟如何，而在於我們的教育機制所塑造出來的學生性格。從這件事也許可以看出我們的教育機制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們的教育機制長期以來一直束縛著小孩子的創造力和具有彈性的靈活反應。在學校的制式思惟下，不僅提供標準答案，並且規定了解決問題的方法。就像解數學題的方法可以有很多種，但是學生通常不敢用老師沒教的方法來解題。我們忘了一件事，只要能夠解決問題，用什麼方法都是可以的，只要數學題解出來的答案是正確的，學生要用什麼方法來解答應該是容許的，不僅容許而且還要鼓勵學生發揮自己的創意。同樣的道理，只要把心得寫出來，用稿紙也好，用電腦稿也好，應該都可以才對。（2001.06.12.）

二、這樣的課桌椅

　　我的兒子和女兒都唸台北市的國、高中，他們年齡相差七歲。兒子唸中學時我出席了幾次親師座談會；女兒去年入學國中，我也參加了幾次親師座談會。他們唸不同的學校，兒子唸的兩所加上女兒唸的一所，合共有三所，這三所台灣首善之區台北市的國、高中，有一個共同點：木質課桌椅的設計都很差，既矮小又硬邦邦，極不理想。我坐在兒女唸書的教室裏參加親師座談會，短短的兩、三個小時坐得非常不舒服、非常地侷促，想起兒女每天在這裏坐上七、八個小時，心裏就很難過。想想我的個子並不高，不知有多少國、高中生比我長得高呢，我都坐得難過，他們這六年怎麼過？

　　中學的課桌椅不是木料不好，而是設計不符合人體工學，沒有考慮到青少年的身量，和我在台灣中部唸中學時沒啥兩樣，而那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換句話說，經過了三十餘年，台灣的經濟不知成長了多少，但是縱使在最富有的台北市，我們的子女仍然不能使用到有點改良的課桌椅。我們的政府官員，雖然也都有兒有女，但他們似乎並不在意青少年求學時能不能坐得舒適一些。一般的家長，似乎也不太關心課桌椅這樣的「小事」，他們最關心還是子女的升學。至於學校的老師，對於改善課桌椅這樣與升學無關的「小事」，大概也是充滿著無力感的。(2001.06.18.)

三、台灣教育沒有變

　　乖巧的女兒剛上國中時，有一天回來委屈地紅著眼眶。問什麼事，被老師打了！為什麼被打？因為數學課老師要她在黑板上演算，她算錯了。她發現了自己的錯誤，想回頭改都不行，照樣被打。

　　我心中五味雜陳，驚訝、憐惜、痛心、憤怒、無可奈何。

　　我驚訝，因為我天真地以為十多年的教改下來，至少至少台北市的學校已經沒有體罰了。

　　我憐惜，因為我和妻從未打過女兒，卻被老師打了。事實上，敏感的女兒也不須打，只要表情嚴肅起來，眼睛一瞪就達到警告的效果了。

　　我痛心，因為女兒在行為上並沒有犯錯，僅僅是黑板演算有誤就要被處罰。

　　我憤怒，因為老師的處罰不合理。我反對體罰，即使要我在這方面讓步，那至少也應該針對行為而不是功課；若要我再讓步，那至少也要在段考後，而不是當場處罰。我唸書時被打的可多了，但也從沒有因為當場演算有誤而被打，況且還不允許自行更正！

　　我無可奈何，因為我投鼠忌器，不能輕易地向老師興師問罪，不能串連其他家長抗議，不能開記者會指控老師教學不當，不能讓女兒在學校被老師另眼看待，也不能就這樣子讓女兒轉學。不管我怎麼做，對女兒都不好。

　　與妻商量的結果，反對補習的我，讓女兒上了數學補習班。

　　女兒幾天後告訴我：發生這件事後，只要看到老師上課帶著「愛心棒」進教室，整堂課就緊張得不得了，惟恐又要被打。可見老師的威風了！然而，用打的方式能教好數學嗎？

　　一學期後，女兒的數學進步了。女兒數學的進步不在於學校老師教得好，而是補習班的成果。如果說學校老師有什麼功勞的話，那就是：逼使學生去補習，以免被打。(2001.06.18.)

根據2001.12.09.《中時晚報》報導，「人本教育基金會」十月至十二月初，調查台北市和高雄市的三一九所國中和國小後，九成五仍有體罰，而北市沒有體罰的學校只佔六點五％。(2001.12.09.)

四、如何摧毀一個國家？

　　如何摧毀一個國家？不必武力，不必顛覆，不必經濟垮，不必社會動蕩不安，很簡單，從教育下手就可以了。

　　怎麼說呢？大家難道看不出來嗎？台灣引起怨聲載道的教改不是已經開始奏效了嗎？

　　教師教學信心被摧毀，教學熱誠被瓦解，資深老師嚇得忙退休，資淺老師愁眉不展，教職才開始，不知這一生怎麼辦？

　　學生學習能力下降，小一同時學習國語、英語、鄉土語，學得糊裏糊塗；九年一貫統合課，老師自己不懂的科目也來教，學生學得不深入，基礎打不好，國家未來希望怎麼辦？

　　家長看著兒女從小學開始受到摧殘，既傷心又憤怒，但是投訴無門，抱怨無用，有錢的早早移民，沒錢的又能怎麼辦？

　　教師垮了，學生敗了，家長痛了，除了對政府離心離德，還能怎麼辦？（2002.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