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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物線索-101.祕密證人
2015/04/26 23:25:17瀏覽139|回應1|推薦5

101.祕密證人

    簡福貴最後的祕密武器之所以備而不用,是因為那是一把雙面刃,它固然可以給予被告更致命的打擊,但也可能因此損害到自己。而所謂的自己,指的並不是簡福貴,而是替他出庭的那兩位祕密證人。

    那兩名證人都和被告有一定的關係,因此也都具有法律上「得以拒絕證言」的權利,而他們可不像那位戒護課課長一樣有把柄落在簡福貴的手裡,因此要說服他們出庭,就變成一件相當困難的事。還好,第一位證人因為和被告的關係並不密切,只是在工作上偶有互動,因此只需跟他曉以大義,應該就能爭取到他出面擔任檢方證人。但是第二位證人的狀況就不同了,她在法律上的身分,依然是被告的配偶,而配偶正好符合了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八十條第一項第一款的規定,得因身分關係而拒絕證言,是故檢方完全無法動用公權力來強制她出庭作證。

    就算可以,簡福貴也不願意這麼做。

    只要一想到那個女人的處境,簡福貴就忍不住替她難過了起來,因為她在這起命案中的角色,既是被害人的家屬,同時也是被告的家屬,不管最後官司是輸是贏,她都注定要再次承受失去至親的痛苦。但是從一個司法官的角度來看,檢方勝訴,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讓死者得以瞑目,而生者也不會再來剝奪她幸福的可能了。

    簡福貴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和她一起來到地檢署的男人──不,應該說是一個小男生才對,他看起來比她還小。但是,簡福貴卻是發自內心地相信,那個小男生會是比高志陞更適合她的終生伴侶。

 

    如果這樣說的話,應該就能說服她了吧?

 

    簡福貴坐在地檢署辦公室裡,兀自忖度著。但是不管他要怎麼說,這通電話他都非打不可。因為她,就是簡福貴最終的祕密武器。

    準確一點地說,是她和她帶來的那一箱千紙鶴。

    一想到這裡,簡福貴也立刻想起了中午時的那一段簡短採訪,對方自稱是《壹週刊》的記者,想問他接下來打算採取什麼訴訟策略來回應辯方律師的質疑?而在他的印象中,那位女記者似乎還有意無意地向他提起有關被告妻子的事情,還問到他去搜索黎明安養中心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其他更可靠的證據?總而言之,她提問的方式,就好像她早就已經知道答案似的,只是想透過這些問題來確定他是不是也知道這些事?或他是不是忘記有這些事了?

    「現在的記者,真是比檢察官還像檢察官了。」這是簡福貴受訪後的感想,在貌似自嘲的語氣中,不無感慨。

    不管怎樣,他已經決定要動用這項武器了,至於動用的結果會如何?他無法預測,只能盡力彌補。他終究只是個檢察官,不是社工,更不是褓姆。

    所以他毅然決然拿起了電話,打給張秀慈。

    現在是下午五點,是一般公司行號的下班時間,她應該有空接電話才對。

    可是她沒接,連打兩通都沒接。

    簡福貴決定改撥另一支電話號碼──那個小男生的電話。

    響了兩聲之後,接通了,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他那年輕又溫和的嗓音:

    「喂?請問你是誰?」

    「黃先生你好,我是恆陽地檢署檢察官簡福貴,我們之前有見過面,你還記得嗎?」

    秀慈和偉恩的連絡方式,就是簡福貴當時為了以防萬一才預留的,想不到現在真的派上了用場。

    「喔!我記得,檢察官您好!請問找我有什麼事嗎?」

    偉恩中午吃飯的時候,剛好有看到他召開記者會的新聞,但是聽記者轉述的內容,被告的律師似乎很積極在替當事人爭取無罪的樣子,所以第一回合交手的結果,是檢方暫時居於下風。

    「請問張秀慈小姐有跟你在一起嗎?」簡福貴直截了當地問了。

    「呃……算有吧,可是她現在在櫃台結帳,我也還在補貨,我們都還在上班喔。」偉恩很誠實地回答。

    「喔,原來如此,不好意思打擾了。不過,我是為了高志陞的案子才打來找張小姐的,可不可以請她先接個電話呢?」

    「呃……我幫你問看看好了。」

    偉恩回答他之後,就把電話拿去給站在櫃台的秀慈,幸好她現在正好有空檔可以接聽。而偉恩在向她簡單說明來意之後,也貼心地接手她的工作,讓她可以放心離開去講電話。

    「喂?請問有什麼事嗎?」秀慈冷冷地說。

    感受到明顯敵意的簡福貴,決定先顧左右而言他,不要這麼快就切入正題:

    「張小姐妳好,我是簡福貴檢察官,最近過得還好嗎?」

    「還好……除了有一位壹週刊的記者來找過我之外,大致上還算平靜,沒有什麼事情。」

    「喔?我今天剛好也碰到一位壹週刊的記者來採訪我,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是嗎?真是湊巧……」秀慈這時突然沉默了半晌,才審慎地開口問道:「那今天開庭的情況怎麼樣?」

    聽到秀慈這樣問,簡福貴的心裡頓時燃起了一線希望。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操之過急,至少,他要先確認她關心的是李水順?還是高志陞?

    「今天的新聞都有報啊,妳還沒看到嗎?」簡福貴假裝不太在乎這件事的樣子。

    「我有看了,只是我不確定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所以才想問問看你。可是……既然你都打電話給我了,那就代表新聞報導的是真的,狀況真的不太樂觀對不對?」秀慈的聲音透露出明顯的失望。

    「妳為什麼會這樣想?」簡福貴感到有些驚訝。

    「因為新聞都沒有提到紙鶴的事情啊,那麼特別的證據,如果你有提出來的話,他們一定會報導的,可是他們都沒有提到,那就代表你一定沒有拿出來用。可是既然你一開始並沒有打算要拿它們來當證據,現在卻又突然連絡我了,那代表你已經改變心意,決定要把它們拿出來用了,而且……你還打算要我替那份證據背書,來指控我的丈夫,我說的沒錯吧?」

    簡福貴不用親眼看到她,也能從她此刻的語調中聽出她內心的煎熬。夫妻對簿公堂,而且是指控對方殺了自己的媽媽,這已經不僅僅是家醜外揚的問題了,說不定在官司結束之後,他們兩個人的人生也會就此毀滅。

    而簡福貴,卻還是得向她提出這個殘忍的請求。

    「如果……我真的是想請妳幫我做這件事呢?」

    電話另一頭頓時陷入了冗長的沉默。

    簡福貴知道這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回答的問題,所以他很有耐心地等待,絕不催促。

    過了三分鐘左右,電話另一頭終於傳來了她微弱的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

    「我可以拒絕嗎?」

    簡福貴此刻真的很想用檢察官的權力來逼她就範,但是他心裡很清楚,這麼做的後果無異於自打嘴巴。正義的前提,是依法行政;否則,他和余秀瑞又有什麼兩樣?

    「我方便了解妳拒絕的理由嗎?」他決定用迂迴的方式來突破她的心防。

    「我很害怕……」秀慈小小聲地說。

    「害怕他會再傷害妳嗎?」

    「不是,我害怕……我會被他的律師給羞辱。身為他的老婆,我早就把我所以的祕密都告訴他了,要是我出面作證的話,那他一定、一定會和他的律師聯手起來毀掉我的!我不要!……那太殘忍了,比殺了我媽媽,或是殺了我更殘忍!」

    簡福貴聽得出來她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但是他不能就此打退堂鼓,否則一場穩贏的官司,很有可能因為少了這項關鍵的證據,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輸掉了。這樣的話,他又要如何向那些枉死的被害人交代呢?

    「張小姐,我可以體會妳的恐懼,真的。要在法庭上面對那些兇神惡煞的律師,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這點我很清楚──因為我每天都在面對這種折磨。」

    簡福貴改用一種像是朋友在談心的態度,輕鬆地跟她說: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說我受夠了,我再也不想為了那一點點的薪水,卻每天都要承受那麼多的壓力,又要查案、又要訊問犯人、又要開庭、又要被受害人的家屬投訴還要揹負社會大眾的罵名,更要一次又一次地看著那些受害人血肉模糊的照片,只為了讓犯法的人得到他應得的懲罰,我何必呢?我這又是何苦呢?我何不乾脆轉行當律師算了,接一件案子就有五、六萬元的收入,而且在法庭上是我折磨別人不是別人來折磨我,這麼理想的工作我幹嘛不要呢?我還可以透過在地檢署和法院所累積的人脈,讓我的當事人享受到多一點的福利,甚至換來無罪的判決,而我又能賺進大把大把的鈔票,何樂而不為呢?妳說說看,換做妳是我,妳會不會也覺得乾脆轉行算了?而且這麼做一點也不困難,我只需要再多考一張律師執照就好了,那還比司法特考好考多了!怎麼樣?換做是妳,妳會不會也想轉行呢?」

    秀慈沒有想到一位大檢察官竟然會跟她說這麼多,心裡早已是七上八下、惶惑不安,又怎麼有辦法回答這麼複雜的問題呢?對她來說,不管是檢察官也好是律師也好,那可都是她想都不敢想的高尚職位啊,是只有上等人才有辦法做的工作,像她這種只敢躲在陰暗角落的下等人,就只有向他們卑躬屈膝的份而已。

    「我

……我不知道。」這是她所能想到最好的答案。

    「呵,是妳太客氣了,其實妳心裡有數。不過,我之所以跟妳說這麼多,只是想要告訴妳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我也像妳一樣,因為害怕律師的質問、害怕法庭上那種恐怖、高壓的氣氛,而選擇放棄的話,那結果會怎麼樣呢?」簡福貴在此稍作停頓,以示慎重。

    「結果是,」他接著說道:「我們的社會上將會充斥著殺人犯、強暴犯、詐欺犯、煙毒犯、竊盜犯還有仗著自己有錢有勢就胡作非為的大老闆和厚顏無恥的政客!因為他們有的是錢請律師,卻沒有一個有膽識的檢察官敢站出來起訴他們!這樣的世界,妳想要嗎?」

    「不、不想……」她已經嚇壞了。

    「那麼,妳為什麼不願意和我一起努力,讓那個殺人犯得到他應得的懲罰呢?妳明明最清楚他是有罪的啊!」

    簡福貴一直說到現在,才終於留給她一點點思考的時間,希望她好好想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和責任。說到底,當犯罪發生的時候,我們沒有一個人可以置身事外,那我們更不應該只貪圖自身的清靜而逃避鏟奸鋤惡的義務。

    「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

    秀慈終究還是選擇逃避了。她的聲音開始哽咽,變得濕潤,似乎就快要承受不住這高壓的逼迫和打擊,快要走到崩潰的邊緣了。

    「張小姐,」簡福貴放棄了剛才那副咄咄逼人的姿態,回復到一開始平和的語調對她說:「我知道妳現在很害怕,也很徬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但是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妳──唯有讓那個男人被關上一輩子,甚至是槍斃,妳才有未來可言。」

    而在秀慈掛掉這通電話之前,簡福貴還不忘再提醒她一句:

    「唯有這樣,妳和那個小男生之間……才有共同的未來。」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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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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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氣麗莎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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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4/27 08:03

侷限

我們都被一種觀念所侷限

小我如此惶恐

大我如此遙遠

無法逃脫 不想被揭露的私事

但是當這一切 都無法保住

正義與道德 有時候又如此 遙不可及

平凡老百姓 卻 猶豫 跌宕在其中

痛苦  掙扎   ......

秀慈 加油

未來幸福要努力

甘弟(glenchiou) 於 2015-05-12 00:02 回覆:

最近越來越有一種感覺,

那就是作家所寫下的每一句話、每一個人物、每一段情節,

其實都有他無遠弗屆的巨大影響力,

而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

就不得不對他所寫的每一個字懷抱最嚴謹的審慎和最崇高的敬意,

尤其是對於一個負面的人物,一種刻板的印象。

寫到司法的段落,同時也讀到司法的真相,

發現批鬥有之、嘲諷有之、偏見有之、真相亦有之,

那麼身為一位寫作者該如何取捨呢?

我想,是在書寫的每一個當下,

不忘同理。

書寫這一節,

讓我更能同理檢察官的處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