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偉恩在收到秀慈的指示之後，立刻從自己的書桌抽屜裡撈出那一大落已經拆開的鶴紙。

    偉恩的母親坐在床上，看著兒子正在做出人生中另一項重大的決定，而秀慈卻站在三步以外的房門邊，默默看著偉恩把她母親的遺物──承載遺言的千紙鶴──從抽屜裡撈出來，再慎重地擺進一個小小的紙盒裡。只是偉恩不敢告訴她那是一個鞋盒(因為用裝平價布鞋的鞋盒來裝人家母親的遺物是不敬的)，但那卻是他的家裡所能找到最有誠意的容器了。

    直到偉恩把抽屜最底層的鶴紙都給撈出來之後，卻發現在抽屜內側的角落，還躺著一隻尚未拆開的紙鶴，連偉恩自己都很訝異當時怎麼就漏掉了這一隻，但是現在的他並不打算把它拆開，因為他已經找到李水順最有力的證詞了。因此，那最後一隻千紙鶴，就成為了那一大疊小紙片曾經是紙鶴的證明。

    畢竟，就算那些紙張上面還留有最初的摺痕，但是任誰也無法依著那些指示，再重新摺出一隻揹負著殷切的祈求與關愛的千紙鶴了。因為沒有誰能像李水順一樣，成為一個母親，再成為一個被遺棄的母親，最後又以一個被遺棄的母親的身分而死去。

    那樣的母愛與悲哀，沒人學得來。

    偉恩把那隻小小的紙鶴放在那些鶴紙的上面，然後蓋上蓋子，把它擱在桌上。等到他們整理完家裡並且一起吃完中餐以後，偉恩才會捧著那個紙盒，和秀慈一起去上班。但是秀慈仍然不願意觸碰那些遺物，就算是隔著一個紙箱她也不願意，因此偉恩只能退讓，自己抱著那個紙箱坐到後座去，換秀慈騎車載他去上班。

    其實平常偉恩是不需要騎車的，因為公司離家很近，所以他們平常都是肩並著肩走路去上班，平均一個禮拜只會意思意思騎上一兩次，讓機車不要退化得太快就好。今天之所以特別要騎車，完全是為了下班之後還得趕去地檢署的緣故。

    到了公司，阿忠馬上注意到擱在休息室架子上的那個紙盒，便開口問道：

    「那個裡面是什麼？」

    「是李水順老婆婆寫的日記，就是我有跟忠哥說過的千紙鶴。我們今天就要拿去給那個檢察官了。」偉恩回答說。

    「喔？所以你已經打過電話囉？」

    「對啊，他說要我們先把那個東西拿給他看，他再決定要不要相信我們說的話。」

    「這樣啊，那你先等我一下，我也有東西要託你交給他。」阿忠一說完，便立刻走到自己的置物櫃前，從裡面拿出了一包牛皮紙袋，交到偉恩的手上。

    「這是什麼？」偉恩問。

    「你自己看啊。」

    偉恩一臉狐疑地把紙袋裡面的東西抽出來看，才發現是一則又一則有關黎明老人院的剪報，而且在每一篇剪報的後面，還附上三到五頁用A4紙繕打出來的家屬、當事人採訪稿，上頭清楚交代了事發當時受害人的健康狀態和事情的經過，連偉恩那天在「大話新聞」上聽到的來賓call in爆料也寫在裡面了，想不到那起命案還真的發生過。在那則剪報的採訪稿上寫著：

    當時所有檢調人員和院方都一致認定是意外墜樓，並且就此結案。然而當時曾經在該機構服務的離職員工則表示：「當時全部的人都叫我閉嘴，說什麼家屬沒有追究就好了，要是傳出去的話會打壞養老院的名聲之類的，真是一群冷血的人！」

    而阿忠看到偉恩竟然開始認真研讀起這些資料，不免覺得這樣太過顯眼了，畢竟這裡雖然是休息室，卻不是每個進來的同事都可以信任的，便出聲打斷他說：「小偵探，你是看夠了沒啊？是要讓整間店裡的人都知道你下班要去爆料是不是？」

    偉恩這時才發現自己看得太入迷了，趕緊把手上的資料塞回紙袋裡，還好休息室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忠哥對不起，因為這些資料實在太勁爆了，我才會不小心看到入迷。不過這些資料……難道全部都是那個記者小姐做的嗎？」

    「當然啦！怎麼可能是我自己去查，我哪有那麼多美國時間？可是你還是要感謝我才對，要是沒有我幫你介紹，你去哪找這麼有良心的記者啊？」阿忠一臉驕傲地說，好像那是他自己做的一樣。

    「可是，她為什麼不把這些事情報導出來就好，還要特地託我轉交呢？」偉恩不解地問。

    「我昨天也是這樣問她，可是她跟我說，如果她把這些事情報出來的話，那養老院裡的那隻鬼就會知道是衝著他來了，要是他因為這樣而預先防備的話，那等到檢察官去查他的時候，就會像我們昨天在電話裡聊到的那樣，連個屁也查不到啦。所以她才會叫我把這些資料交給你，再由你帶著這些資料，跟秀慈一起去找檢察官說明，這樣應該就能說服檢察官相信凶手就是高志陞了，這樣一來就可以直接調查他就好啦！這就叫做喔，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啦！」

    聽完阿忠的轉述，偉恩的心裡也不再疑惑了，他用力地點點頭，也不忘跟阿忠說聲謝謝，接著就把那包牛皮紙袋墊在紙盒的下面，等到他和秀慈做完今天的工作之後，就可以一併送過去給簡福貴了。

    偉恩長到這麼大，可從來沒有踏進過地檢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