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很多地檢署的同仁，對於簡福貴在電視上當面給余秀瑞難看的做法覺得很感冒，但是因為平時他們跟他就已經形同陌路，所以現在就算再對他怎樣責怪或疏遠，其實也沒什麼太大差別了。對簡福貴本人而言，更是不痛不癢。

    但是話說回來，簡福貴當時也並不是因為頭腦一熱才衝動說出那些話的；相反地，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在全國觀眾的面前展現出他公正無私、敢於大義滅親的一面，進而博得隱藏線民的信任，願意來向他通風報信、提供線索。這樣一來，他才更有可能扳倒那位主任檢察官的熱門候選人──余秀瑞。

    值得慶幸的是，另一項更重要且只有地檢署內部的人才拿得到的偵查庭筆錄，簡福貴已經透過自己的事務官偷偷弄到手了，而在初步瀏覽之後，他也立刻掌握到其中的重大內情，甚至可以說光憑這份筆錄，就足以證明梁仲斌的清白，以及作為起訴余秀瑞瀆職罪的關鍵證據。否則，簡福貴翻遍了刑法瀆職罪的條目，還真是找不到有哪一條法規可以拿來定她的罪。

    不過如此高調的做法，除了招來更多同仁敵視的目光之外，也累慘了他底下的事務官和法警了。在錄影結束後的隔天早上，簡福貴一踏進地檢署的大廳，就碰到法警走上前來向他大吐苦水，告訴他說昨天晚上地檢署的電話都快被打爆了，讓他接電話接到快手軟，而且幾乎全都是指定要找簡福貴檢察官提供線索的民眾，所以他也只能先把那些電話都轉到事務官那裡，由事務官先過濾之後，再看簡福貴要怎麼運用這些線索了。

    簡福貴聽到法警這麼說，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並且跟他說了聲「辛苦了」，隨即踏著穩健的步伐走進位在三樓的偵查科辦公室。

    一進到辦公室，正如法警所說的，他的桌上已經放了兩大疊的電話筆錄，而每一份筆錄上都編了序號，從「1」號一直疊到「427」號。

    「哇，這下子有得看了。」簡福貴自我調侃地說。

    想不到他才剛坐到位子上，事務官桌上的電話便接著響起，響沒幾聲，就聽到她認命地接起電話，用一副晚娘似的口氣答道：「喂？這裡是偵查組，是要提供線報的嗎？」

    簡福貴的心裡不由得慶幸，還好上頭在這件事情曝光以後，當機立斷派了一名「專用的」事務官給他，讓他可以有餘裕處理其他的事情，要不然光是接聽和過濾線報這件事，就足以耗去他所有的精神了。但是再次從檢察長的手中接到承辦自己人的命令，還是讓他感到非常無奈，因為上級正是看在他沒有人情包袱而且辦案能力又強的份上，所以總是樂於把調查自己人的任務交付給他。自從他輪調到這裡以後，辦公桌上就已經很久沒有清空過了，隨時隨地都堆滿了各種卷宗和訴狀，還有各種跟監照片和竊聽譯文，在在暗示著這座古老的司法大廈，早已藏汙納垢、糜爛腐朽，而他每起訴一名貪贓枉法的同仁，就像是又敲掉了這座大廈的一塊磚瓦，剜去了正義女神的一塊血肉。

    他揉了揉因為熬夜而緊繃的臉頰，準備正式開工。

    「什麼？你說你手上有那位死者寫的日記？是在養老院裡找到的？」

    事務官明顯變得激動的訊問，引起了簡福貴的注意，想不到她卻接著說：

    「你還知道是誰殺了那個失蹤老人？」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通電話非接不可，於是他立刻向事務官招手，示意她把電話轉到他的手上。

    「喂？我是負責偵辦這起案子的檢察官簡福貴，你剛才說你知道是誰殺了那個老人？」簡福貴不等對方開口，便急急地問道。

    「呃……我是這樣說沒錯，咦？你就是電視上的那位檢察官嗎？」電話另一頭的男生有點怯懦地探問。

    「我就是。」簡福貴迅速帶過這個問題，接著問他說：「你說你知道凶手是誰，你有證據嗎？」

    「有有有，我剛才也有跟那位小姐說了，我手上有那個老婆婆最後寫下的日記，她的女兒也說……」

    「她的女兒？你還找到她的家屬了？」這下子換簡福貴感興趣了，他還以為那具失蹤老人的遺體永遠都不會有家屬來認領。

    「呃、對，她現在就在我的旁邊。」

    「旁邊？」

    「對啊──」偉恩話才說到一半，話筒卻突然被拿開了，隨即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接著便換成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喂？請問是簡福貴檢察官嗎？我就是那位死者的女兒，我叫做張秀慈。」

    「這樣子嗎？那我真的很抱歉，要讓妳用這樣的方式找回自己的媽媽。」簡福貴遺憾地說。

    「不，我反而要感謝你願意幫我媽媽伸冤才對，拜託你，請你一定要為我的媽媽討回公道！」秀慈態度懇切地說，甚至顯得有些強勢了。

    「但是我有一個疑問，妳怎麼確定那個老人就是妳的媽媽？」

    「因為我有看到那箱從養老院裡帶出來的千紙鶴，那些紙鶴裡頭寫的都是我的名字，而且她連我的生日都知道，再加上那個字跡，我已經看了十幾年的字跡……所以我確定她是我的媽媽沒錯。」秀慈說到這裡的時候，態度明顯軟化了，可見她並不是完全無動於衷的。

    「好吧，我相信不會有人拿自己的媽媽開玩笑才對，可是礙於司法體系的規矩，我還是必須請妳把妳所說的證據拿到恆陽地檢署來給我，我要先看過之後，才能決定要不要採信妳們的說詞。」

    「請你等一下，」秀慈先把電話拿開，快速地和偉恩說了幾句話之後，立刻回覆簡福貴說：「沒問題，我們可以拿過去給你，請問你什麼時候會在呢？」

    「不一定，我可能會需要出去查案子，不過你們也不用特地等我在的時候才來，地檢署二十四小時大門都是開著的，你們有空就帶過來，我會請法警幫我代收。」

    「好的，那我們今天晚上就送過去，麻煩你了。」

    簡福貴聽著她的聲音，想像她一定是個很美的女人，音色如絲，儂軟似林黛玉之流，但堅毅的口吻又頗有王嬙之風，聽久了還真的會陷進那綺麗的遐想裡。不過，身為偵查組裡最強悍的一員戰將，他深知桃色陷阱的可怕，所以即便是受害者的家屬也要敬而遠之，否則只要有一點點的風吹草動，他就有可能會被其他同仁們群起圍攻，最終落得眾叛親離甚至鋃鐺入獄的下場。

    「我知道了，那就等妳拿證物過來之後再說吧。」簡福貴迅速掛上電話，連她的一句「謝謝」都沒來得及聽完。

    因為現在的他還有更迫切的難關要突破，那就是要證明余秀瑞確實瀆職濫權，而唯一可以證明這一點的人，現在還被困在診所裡等他過去扣押證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