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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30 15:39:00瀏覽114|回應1|推薦4 | |
77. 從阿忠那邊得到最新的進展之後,若要問偉恩目前最渴望做的事情是什麼?那他一定會說:「讓我好好睡一覺好嗎?」 對於許仁惠臨走之前所交代的「好好活著」,偉恩可是比阿忠更能體會這句話的份量,因為自從高志陞殺人未遂的那一天起,偉恩沒有一天是真正熟睡的。他始終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就算兩隻眼睛閉上了,兩隻耳朵卻還時時在傾聽門外傳來的任何聲響,而其中最可怕的,莫過於突然響起的一陣開門的喀啦聲了。秀慈那一次之所以會被偷襲,就是因為她把備份的鑰匙留給了高志陞,而他也真的善用了那副鑰匙,但不是捎來和解的橄欖枝,而是化身成神出鬼沒的惡靈,讓偉恩和秀慈每天晚上都得提心吊膽地走回那個家。 他們有討論過是否要把門鎖換掉,但是如果真的要換,也只能換房門的那道喇叭鎖而已,最外面的鐵門因為牽連到其他四位房客的權益,所以房東說什麼都不可能答應的。那如果只換喇叭鎖的話,樓下的鎖匠是這麼說的:「那種鎖如果真的要開喔,只要拿個鐵槌往鎖頭敲下去就開啦,還不會把鎖頭給弄壞喔。」 所以到目前為止,偉恩能做的,就是在每天晚上九點下班以後,秀慈會先陪他回家,滿足了母親吃喝拉撒的需求之後,再坐在床邊陪母親說說話、按按摩。而偉恩也會趁母親清醒的這段空檔,可以幫他看著秀慈的時候(其實是兩個人一起看本土連續劇),讓自己好好洗個澡放鬆一下,再順便記個帳、整理一下家裡。等到母親重新睡下以後,他就會陪秀慈回去她的房間,然後一直在那裡待到天亮。早上的時候,再換秀慈陪他回家照顧母親,三個人一起到樓下散步,接著上班,開始新的循環。 偉恩將這套新的作息流程稱為「無縫守望機制」,因為他可以隨時隨地守護秀慈的安全;而秀慈則半開玩笑說自己每天都要當看護,才能支付貼身保鑣的費用;至於偉恩的母親就更直接了,她告訴偉恩和秀慈可以找個時間去戶政所一趟,公證完之後就可以正式住在一起了。 不過,偉恩現在雖然已經習慣待在房間裡面等秀慈洗澡了,但是他卻很堅持要秀慈不可以再圍著一條浴巾就走出來,要先在浴室裡面穿好全套的睡衣之後再開門。至於睡覺的時候,偉恩也很堅持要睡在地上,不管秀慈說了幾遍:「我們都已經在同居了,你還睡地上幹嘛啦?」他還是辯稱自己睡地板睡習慣了,換床會睡不著,讓秀慈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但是他們並沒有忘記一個嚴峻的事實,那就是在法律上,秀慈依然是高志陞的老婆,所以在正式簽字離婚以前,偉恩和秀慈的互動都必須嚴守分際,否則要是高志陞想找偉恩麻煩的話,「妨害家庭」、「通姦」這類的指控隨時都會加諸在他的身上。因此,偉恩的保持距離,與其說是他害羞,倒不如說是他極度謹慎。 這也就是為什麼,「好好活著」這句話,對偉恩來說會格外有感觸;為了要保護秀慈這個重要也可能是唯一的利害關係人,偉恩幾乎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精神,更別提他原本就要承擔的照顧母親的責任,縱使有秀慈在旁提供協助,他還是覺得自己快要被這永無止盡的戰鬥給壓得喘不過氣來了。再英勇的白馬王子也是會累的。 秀慈也明白偉恩的擔子有多重,所以她總是在想自己可以為他做些什麼,才能讓他稍微輕鬆一點。在工作上,她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嬌貴了,反而開始會幫偉恩做些粗重的工作;在私底下,她也盡力協助偉恩去照顧母親,幫忙把屎把尿、拍背談心。但是,秀慈總覺得自己應該做得更多才對。 在阿忠又臨時請假外出的那一天晚上,偉恩一如往常地在她的房間裡過夜,兩個人一起在睡前看了一下午夜的新聞,突然有一則新聞,讓偉恩激動地跳起來,直衝到電視機面前,口中還不斷重複地唸著:「這不是真的吧?這不是真的吧?這不是真的……」 「怎麼了嗎?」秀慈還坐在床上,對於偉恩的反應感到莫名其妙。 「妳還記得我跟妳說過,我有認識一個警察嗎?」偉恩聲音顫抖地說。 「就是他嗎?」 秀慈也起身走到電視前面,最後再瞥了一眼螢幕上顯示的大頭照。 她看見一位年約五十歲的男人,頂著一顆修剪整齊卻滿是白髮的平頭,而貼在額骨上的一對濃黑眉毛和一雙銳利的眼睛,彷彿可以看穿任何人的心思,至於那道堅挺的鼻梁和方正的下頦,則標誌出他那一絲不苟的性格。這樣的人竟然會去坐牢?秀慈完全無法置信。 「就是他。」 偉恩艱難地吐出這句話,視線仍然死盯著電視螢幕,直到進了廣告,有兩顆奇異果開始跳起可笑的草裙舞,他才頹然跌坐在地板上,頭垂得低低的,似乎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平復過來。 「偉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可以跟我說一下嗎?」秀慈在他的身旁坐下,兩手扶住他的肩膀,低聲地探問:「這件事……也跟我有關嗎?」 偉恩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眼裡滿是哀傷。 「這不是妳的問題,他只是想要查出來,到底是誰殺了妳的媽媽,沒想到……」偉恩又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胸口,雙手握拳,猛敲著自己的腦袋,似乎是在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到慚愧。 「是為了我媽媽的事情?」秀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偉恩曾經告訴過她這個不堪的事實,「可是他為什麼會被抓呢?警察查案有錯嗎?」 偉恩搖搖頭說:「我只知道,是那個余秀瑞檢察官說他闖進養老院偷東西,他才會被抓進看守所的。」 「養老院?」秀慈愣了一下,「是我先生待的那家養老院嗎?」 「就是那間沒錯,我有在網路上看到這則新聞。」 秀慈一聽到這件事竟然跟自己的丈夫有關,臉上頓時沒了血色,口中喃喃地說:「難道說……是我先生害他坐牢的嗎?……」 「很有可能是這樣沒錯。」偉恩低聲附和說。 房間裡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播報新聞的聲音依舊高亢。 梁仲斌的死,奪走了這兩個人僅存的美好想像,他們以為事情不會再惡化下去;他們以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他們以為壞人最後會得到報應,而好人可以快快樂樂地活下去,就像童話故事裡常說的王子與公主還有那七個小矮人從此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是現實世界告訴他們的卻是:唯有心狠手辣的壞人可以笑到最後並且壽終正寢,而善良卻弱小的好人只能背負著各自的包袱繼續卑微地活下去。 梁仲斌已經成為他們共同的包袱,他們可以選擇逃避,也可以選擇迎上前去,高舉逝去者的靈位來討伐陰險醜陋的真凶。 「偉恩,」秀慈終於打破了沉默,「我不能再繼續消極下去了,除了我媽以外,又有一個無辜的人因為我老公而死掉,我想……我應該跟你們一起想辦法來解決這件事情才對,如果我早一點把這些事情說出來的話,說不定……說不定那個警察就可以不用死了……」秀慈覺得自己成了害死梁仲斌的幫凶,忍不住紅了眼眶。 「妳不要把錯都攬在自己的身上,」偉恩安慰她說:「梁警官會死掉不是妳害的,是那個余秀瑞和高志陞害的,所以我和忠哥現在才要想辦法對付他們啊。」 「那你告訴我,你們現在進行到哪裡了?有什麼地方是我可以幫忙的?你快點告訴我!」秀慈急忙追問,表現出咄咄逼人的樣子。 「我只知道忠哥今天又和那位記者見面了,也許再過不久,壹週刊就會報導這件事情了。忠哥還有跟我說,那位記者希望我們要為了未來上法院的時候好好活著,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偉恩把稍早時阿忠在倉庫裡跟他說的話,重述給秀慈聽。 秀慈聽了之後,像一顆洩了氣的皮球似的,眼神變得黯淡,表情也變得木然。她沒有再和偉恩爭辯什麼,因為她也明白在這個時間點,她確實什麼也不能做,總不可能直接跑去找高志陞,然後逼他承認是他殺死母親還有陷害那位警察的吧? 「可是……」偉恩接著說:「我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麼妳會放妳媽媽一個人過活?在她失蹤以後,妳有試著找過她嗎?還有……算了,沒事。」他本想趁著這個機會把心中的疑問一次說完,但是顧慮到她此刻的心情,還是決定作罷。 「說吧,還有什麼是你想知道的,直接說沒關係,我也不想再隱瞞你什麼了。」 但是偉恩並沒有馬上開口,反而先觀察了一下秀慈的情況,確定她已經平靜下來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問她說:「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高志陞會說他被妳騙了那麼久?妳真的有騙他什麼嗎?」 此刻的偉恩,已經不是以一個鄰居的身分在問這些問題,而是以一個伴侶的身分,乞求秀慈可以坦誠相待。 聽到偉恩一下子提出這麼多令人難堪的問題,讓秀慈不禁苦笑。但是既然偉恩對她的意義已經不同以往了,那她當然有必要向他坦白,自己一部分的過去。 「我是個私生女,」秀慈直截了當地說:「而且還是一個酒家女跟酒客所生的私生女。你問我為什麼會連自己的媽媽去哪裡都不知道?很簡單,因為我恨她,我恨她把我生下來,又剝奪了我跟爸爸相認的機會,我今年都已經三十五歲了你知道嗎?可是我卻連自己的爸爸在哪裡都不知道,連他長什麼樣子都沒看過,你說,換做是你,你難道不會恨嗎?恨自己生在這種畸形的家庭,恨自己一出生就帶著羞恥的印記!所以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那個女人是死是活對我來說……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反正我這輩子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她的,這樣你懂了嗎?可以理解我為什麼會對她不聞不問了嗎?」 偉恩抽了兩張面紙想要擦掉秀慈臉上的淚水,但是她別過頭去,拒絕了偉恩的溫柔。 「至於你最後問我的那個問題,」秀慈站了起來,面對著偉恩,卻一步一步地往後退,一直退到梳妝台的前緣。「我不管你會怎麼想,就算你現在馬上丟下我離開也無所謂,但是……我就算是死了,也絕對不會告訴你。」 一滴眼淚無聲地墜落,秀慈倚靠著梳妝台,想要克制住自己的眼淚卻宣告失敗。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連桌上的瓶罐也感染到她的悲傷而震顫起來,發出叩叩叩的聲音。 偉恩看著她,久久地凝視著她,然後知足地笑了。 他站起身,走向秀慈,接著伸手摟住了她,並且在她的耳際,輕輕地說了幾句話。而這幾句話,秀慈一直到她整理偉恩的遺物時,都還會不經意地想起: 「如果我可以陪妳走到最後,那到那個時候,不管妳說不說都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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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