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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15 15:07:11瀏覽92|回應1|推薦2 | |
68. 凌晨一點,一名年約三十歲的單身熟女,還釘在自己的電腦前面,一邊翻閱桌上一本疊過一本的人物傳記和國內外的各家專題報導,一邊過濾出新的一批採訪名單。說起來連她自己也覺得很無奈,自從這個專欄交到她手上以後,面子不大又身為萬惡《壹週刊》旗下記者的她,想要找到一位有新聞價值的採訪對象,簡直比在路上突然碰到一起飛車搶劫案還要難。上自高官顯要下至市井小民,大多數人只要一聽到她是《壹週刊》的記者,想要做一個人物的專訪,不是對她破口大罵什麼淫穢血腥的亂源,就是好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祕密似的,往往千推萬拖到最後不了了之。 總之,她上一份辛辛苦苦擬出來的採訪名單,就是在這種處處碰壁而當事人又百般推拖的情況下,被她用紅筆一個一個畫掉,最後只剩下兩、三位問心無愧又思想先進的正人君子還願意配合採訪。但是這種捉襟見肘的窘境,又怎麼應付得了每週一次的交稿壓力呢?因此,百般無奈的她,才會直到現在還必須熬夜搜尋名單,否則要是有哪一期的採編開了天窗,那她的飯碗恐怕也要不保了。她可不想再回去當那種跑路線的記者,每天寫那些像是宣傳文案或是直接翻抄新聞稿的垃圾。 除此之外,許仁惠的心裡還有另一件事情讓她耿耿於懷,那就是上頭又開始下達可鄙的指導棋了。她還記得自己剛接任的時候就有說過,既然這個專欄叫做〈非常人語〉,那就應該鎖定那些不為人知的奇人異事,而不是盡找些光鮮亮麗的成功人士和達官顯要。想不到才過了幾個月,上面的就開始多方暗示她說:「有讀者反映妳的專欄太無聊了啦。」、「妳找的人這麼冷門,連遊民都快看不下去了!」 甚至還有同事更直接,當著她的面嗆說:「我們是《壹週刊》不是大愛台,妳最好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不要把自己搞得這麼難堪!」 但是這些冷嘲熱諷和惡意中傷她都忍下來了,因為她相信自己只是還沒淘到金沙而已,只要肯低下頭來慢慢撈,她總有一天會撈出足以引起社會共鳴的小人物的;只要她還在這個位子上一天,她就會繼續相信下去。 不過,上面的壓力總得有所回應,這也就是為什麼她本來已經想好要去找動社的玉敏主任談談實驗動物的人道問題,可是現在卻被困在電腦前面,用網路瀏覽豬哥亮當年欠債跑路的名人事跡。 突然,一陣清脆的手機鈴聲劃破了黑夜的寂靜,許仁惠手忙腳亂了好一下子,才終於在書堆中翻出那隻被活埋的手機。但是一看到是未知來電,又在最不可能的時間點打來,讓她立刻打起精神、提高警覺,霎時變成了消防隊上守夜的打火兄弟,只要一通電話就得緊急出勤。 「你好,我是《壹週刊》記者許仁惠。」她精神抖擻地自報身分,全然聽不出一絲挑燈夜戰的疲憊。 「仁惠唷,我是狗頭忠啦,妳還記得嗎?」另一頭傳來一個男人粗啞的嗓音。 「狗頭忠?」許仁惠的腦海中瞬間掠過她接觸過的所有人名,急切地尋找符合這個名字的人物特徵,畢竟身為一名記者,忘記提供獨家者的名字可是大不敬的事情,所以她無論如何都要逼自己想起來才行。「呃……我記得、我記得是……你等我一下下喔,我快要想起來了!」 電話另一頭還真的耐心地等她回想,似乎也是想藉此測試一下,自己在她的記憶中所佔的份量吧。對方還很心機地對她說:「仁惠啊,如果你再沒想起來的話,這條獨家我就要給別人了喔。」 「別、別、別!我、我想起來了!」許仁惠急得都快跳起來了。 「那我是誰?」對方又問了一次。 「是……是忠大哥對吧?」 其實她根本還沒想到,只是想用這招先矇混過去,再從談話中挖出更多線索來幫助回憶。 「唉呀,妳少來了,還忠大哥哩?這麼久不見了,想不到你變得這麼奸巧啊?」對方的口氣聽得出明顯的不悅。 許仁惠還以為自己玩完了,快要到手的獨家就這樣飛走了,沒想到對方竟然又變回一開始輕鬆的態度,笑笑地說:「好啦,不跟妳鬧了,我是王忠興啦。」 「王忠興?就是那個把老婆接回來的好男人嘛?我怎麼可能會忘記你呢?」許仁惠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也不忘替自己稍稍辯解一下:「是你剛剛說的那個稱號江湖味太重了,害我還在想說自己什麼時候認識道上兄弟了?才會一時想不起來啦。」 「我之前的確是道上兄弟沒錯啊?」 「那不一樣,我訪問忠大哥的時候,你就已經說你洗手不幹了不是嗎?你還說以後要當個顧家愛老婆的新好男人呢,難道你忘了嗎?」許仁惠和他聊著聊著,過往的回憶也一一湧上心頭,從獄方的轉介、初次的會面再到親眼目睹他們一家破鏡重圓的甜蜜,讓她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你真的很不容易呢,忠大哥。」 「還好啦,只要有心都嘛沒問題。不過妳聽起來好像還沒睡耶,不會又在熬夜寫稿了吧?不好意思哩,這麼晚還打電話來吵妳。」 「不會啦,記者哪有在下班的呢?我現在還在趕工沒錯,可是忠大哥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妳說沒錯,可是這件事情很大條喔,所以我要先問妳,妳那邊現在有沒有其他人在?」阿忠很小心地探問。 雖然明明是在自己的家裡,許仁惠還是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環顧了一下四周。 「報告,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物。」許仁惠有些耍寶地回答。 「嗯,那就好。那我接著問妳,妳知道大概在一個多禮拜以前,有一個老太太死在養老院裡嗎?」 「呃……養老院不是常常會有老人死掉嗎?」許仁惠的意思是,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沒有什麼好意外的,更不會有報導的價值。 「好,那妳知道有一個警察,因為偷偷闖入一家養老院去偷東西,而被檢察官收押的新聞嗎?」 「有、有、有,那個新聞還滿大的,因為犯人是一名快要退休的警察嘛,還真是讓人想不通呢。」許仁惠一想起這件事,似乎也有滿肚子的疑問。 「什麼事情想不通?」阿忠反問她。 「就是那個警察明明再過幾個禮拜就可以退休了,到時候光是每個月的退休金就有五、六萬,怎麼還會闖進養老院去偷一枝生鏽的鐵鎚呢?」許仁惠把她當時從同事口中聽到的消息轉述給阿忠知道。 「那你們有去查看看為什麼嗎?」 「沒有欸,被你這樣一說,我才想起來當時新聞在報的時候,平常泡茶總會發表很多見解的警察大哥們突然一句話都不說了,感覺好像是想避談這件事情的樣子,只是後來因為又有其他更重大的新聞發生,所以我們也就沒有再多去注意這件事了。」 「這樣啊,」阿忠沒有再追問下去,反而像是在消化剛才所聽到的消息,隔了幾秒鐘之後,才接著說:「那如果我現在跟妳說,那個警察偷闖進去的養老院,正好就是那個老人家死掉的地方,妳覺得怎麼樣?」 「那也太巧了吧?」 「那如果我再跟妳說,在那個老人死掉以前,養老院裡面竟然有一個員工私下幫她買保險,妳又怎麼看?」 「那絕對是詐領案件!」許仁惠斬釘截鐵地說。 「嗯,我們也是這麼想的,那妳聽完以後想不想查個清楚啊?」阿忠為了讓許仁惠點頭答應,還不忘加上一句記者最在意的話術:「這個消息,我目前只有跟你一個人說喔,但是如果妳不要的話,我們還是會去找別人啦。」 「別、別、別,這可是一件重大的命案欸,我當然要追查到底呀,只是不知道忠大哥覺得我可以怎麼幫忙比較好?」 「那好,可是我這邊要先跟妳說清楚,因為這還會牽扯到檢察官吃案的事情……」 一聽到「檢察官」三個字,許仁惠的眼睛馬上亮了起來,因為凡是涉及司法高層的案件,可都是足以登上頭版頭的重大新聞。 「所以我希望妳一定要對當事人的身分保密到家,無論如何都不能把我們供出來,這一點妳可以幫忙嗎?」阿忠態度嚴肅地說。 「這個當然沒問題!忠大哥你別忘了,我們可是香港嫡傳的狗仔血統啊,挖人隱私可是我們的強項,除非是我們《壹週刊》自己不想查,否則全台灣還沒有哪一家報紙可以挖得到我們不知道的內幕呢!相對的,我們當然更懂得要怎麼保守祕密,所以交給我的話,忠大哥大可放心!」許仁惠自信滿滿地說。 「嗯,那我們找一天碰個面吧,我再當面跟妳說清楚。」 「那……」許仁惠立刻翻開自己的行事曆,找出這禮拜最空的一個時段,因為她有預感,這個故事一定會講很久很久,而她也會有更多的細節要問個清楚。「星期四的話,忠大哥什麼時段有空?」 「妳什麼時候有空?」阿忠馬上反問她。 「呃……我中午過後就可以自由安排了,可是忠大哥應該還要工作不是?」 「沒關係,我要告訴妳的事比我的工作要緊多了,我越快告訴妳越好,那我們就直接約中午吧。」 「那要在哪裡碰面呢?」 「我不想請假太久,妳可以來我公司附近嗎?」 「當然沒問題。」許仁惠毫不遲疑地說。因為上山下海跑新聞,本來就是記者最基本該具備的能力。 「那好,妳記一下,我現在住在恆陽市,公司在中華路和天水街的交叉口,有一家叫萬客來的大賣場就是了。」 「中華路和天水街……好,沒問題,那忠大哥我們到時候見囉!」 「謝謝妳的幫忙啦,沒事的話就早點休息,可不要把身體搞壞了喔。」阿忠又關心了幾句,才掛掉電話。 而許仁惠則呆呆地看著手機上逐漸黯淡的螢幕,腦海裡還在回顧剛才聽到的那些獨家內幕,和那位據說有吃案嫌疑的檢察官。結果幾分鐘之後,她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擱在大腿上的資料也跟著散落一地。 「完蛋了!我的人物專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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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