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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10 11:11:51瀏覽90|回應1|推薦4 | |
63. 同一時間,秀慈正和大賣場的同事們在谷關的一間溫泉飯店泡湯。在外頭只有十幾度的低溫下,沉浸在暖呼呼的大浴池裡,該是何等的享受。只是秀慈和其他同事們還存有一點點隔閡,偏偏偉恩又不能陪她來,害她雖然身在度假勝地,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秀慈啊,妳怎麼不跟大家一起,要一個人躲在這裡呀?」日玲披著白色的大浴巾,在水深及腰的池子裡蹣跚地走到秀慈的面前。 相較於日玲的自在,秀慈則顯得拘謹多了,她把浴巾包在身上,只露出肩膀以上和膝蓋以下的部位,其他足以引人遐想的地方全都包起來,即便在浴巾裡面還有一件連身的深藍色泳衣,她也不想就這麼便宜了那些膚淺的男人們。她無法拒絕這次的員工旅遊,至少她還可以拒絕店裡那些男同事們打量的眼光。 「因為我跟他們不太熟。」秀慈小小聲地說。 「那有什麼關係呢?多聊幾次就熟啦。」日玲熱情地邀請秀慈,卻看見她依然一臉憂鬱地靠在池邊,遲遲不肯起身到大家聚集的地方去。 「我來猜猜看,妳現在心裡在想什麼好了,」日玲露出了促狹的笑容說:「一定是在想偉恩對不對?」 「我哪有!」秀慈馬上羞紅了臉,急忙否認。 可是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她跟偉恩是一對的了,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即便秀慈很明顯是整座浴池裡的焦點,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男同事敢前來攀談,因為他們全都不想因為一時的衝動,而惹來老闆娘的不快。要不然區區一個偉恩,哪裡會是店裡那些年輕力壯又穿著有型的男同事們的對手呢? 「妳就不要再騙我了,我也覺得偉恩沒來很可惜,他可真是一個上進的年輕人呀。」日玲頗感欣慰地說。 日玲注意到秀慈似乎不太想要談偉恩,或許是因為他們之間還存在同事的關係吧,太明顯的情愫,對一間公司來說反而是一種傷害。 「唉,我也好想我在越南的男朋友喔──」日玲突然感嘆了起來。 「男朋友?」秀慈眨著一雙澄澈的大眼睛,好奇地詢問日玲:「是年輕的時候認識的嗎?」 說到年輕,日玲雖然被稱作老闆娘,但是她的實際年齡卻比秀慈還要小,今年也才二十八歲而已,卻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秀慈剛知道的時候也很訝異,因為日玲看起來還真的像個四十幾歲的家庭主婦,讓人完全想像不到,她告別少女情懷的時代也才沒有多久而已。 「是從小玩到大的,本來他已經打算跟我求婚了,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們兩家一樣窮。在我們越南啊,生女兒的家裡,只有把女兒嫁給外國人,才有過好日子的機會呀。」日玲說得雲淡風輕,但是她說的每一句話,彷彿都可以擰出血來。 「那……那個男人現在過得怎麼樣?」秀慈委婉地問。 「他都還沒娶老婆呢,老是說要等我回去再娶我,他真傻……」 日玲的臉上漸漸溼潤了,但是秀慈也說不出來,那是因為水蒸氣凝結的關係,還是不著痕跡的眼淚呢? 「那他現在在做什麼?」 「在工廠當作業員呀,越南的男孩子,不是當農夫,就是當作業員囉。」日玲笑了笑,接著露出有些嬌羞的表情說:「他之前還有寫信跟我說,他在那裡組裝的摩托車都會賣到台灣來,也許又一天,我會騎到一台引擎上有刻『小玲』兩個字的摩托車喔。」 「刻字啊?真是浪漫。」秀慈不無羨慕地說。 「妳聽他在講,我已經是人家的老婆了,就算真的找到那種摩托車,我也只能把它退回去啦。」 「那是哪一個品牌的摩托車啊?找時間我幫妳去問看看,多少懷念一下嘛。」 「妳開玩笑的吧?誰沒事去看引擎外殼呀?」 「不不不,我保證,從明天開始,我看到那一牌的新車我就問一次:『你的引擎上有沒有刻字啊?那是要送我朋友的禮物喔。』」 日玲和秀慈都笑了,為了彼此都捨不得的那份感情。 「那是妳說的喔,不可以騙我唷。他那家公司叫做風林,吹風的風,樹林的林。」日玲開心地說。 「風林?」秀慈突然變了臉色。 「對呀,怎麼了嗎?」日玲也注意到秀慈的表情了。 「沒、沒事……我突然有點不舒服,我先上去了。」 秀慈匆匆地走出浴池,留下一臉錯愕的日玲和其他同事們的側目。但是她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只覺得心裡一陣反胃,便用最快的速度衝進女廁,撞開第一道隔間的門,隨即用雙手抱住了馬桶,奮力地將體內的噁心全都吐了出來,一次又一次,一聲又一聲,嚇得廁所裡的其他女客都紛紛走避,而她依然竭盡全身的力氣,嘔出體內的最後一點渣滓,直到她終於虛脫,癱軟在牆角,激動地喘息著。 風林,這是她那一晚最後聽到的字眼。
妳的爸爸,聽說在越南的風林機車工廠當主管喔,怎麼樣?我夠意思了吧?
「王八蛋!賤人!你們這些下流的東西!……」秀慈歇斯底里地狂罵著,對著空無一人的廁所,直到日玲終於出現在她的面前。 「秀、慈……妳……」日玲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說不出話來。 「啊──」秀慈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尖叫,她已經連日玲都認不得了。 其他的遊客和飯店的經理全都趕了過來,但是卻被日玲給擋在門外,不准任何人進來,只交代他們趕快去叫救護車,她擔心秀慈會做出什麼傻事。 「真糟糕,偏偏偉恩又沒有一起來……」日玲焦急地碎念著,一邊把廁所外面的門給反鎖,把自己跟秀慈給關在裡面。 「為什麼我會碰到這種事情……為什麼都是我……」 日玲聽到秀慈在裡頭哭訴的聲音,已經從尖叫轉變成微弱的啜泣,看來她有慢慢緩和下來了。 日玲悄悄地走過去,躲在隔間的門後面,偷偷觀察秀慈的情況,只見她整個人瑟縮在裡面的牆角,背靠著牆,頭抵著馬桶的水箱,滿臉淚痕,鼻涕和唾沫伴著幾根髮絲黏在她憔悴蒼白的臉頰上。日玲的眼淚都掉下來了。她不知道秀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看得好心疼,好好的一個女孩,是什麼樣的悲傷可以把她搞成這個樣子? 「秀慈……妳還好嗎?我是日玲,是妳的好朋友啊?」 日玲用最輕柔的步伐,緩緩地走向秀慈。 秀慈終於認出她了,但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兩行眼淚不停地流。 日玲強忍著淚水,抽了幾張衛生紙,在秀慈的面前蹲下來,幫她輕輕拭去臉上的淚水。擦著擦著,連她自己也哭了起來,只是她自己沒有發現,直到秀慈伸出手來,接住她臉上的淚珠。 「妳怎麼哭了?」秀慈略顯呆滯地問。 「什麼?我嗎?哎呀,我怎麼也哭了呀,真糟糕……」日玲還想逞強,但是她終究熬不住心底的悲傷,她也好想哭啊,為她青梅竹馬卻無緣的愛人,為她日日夜夜思念的家鄉,為她的父親、母親和兄弟姊妹,也為她自己坎坷的身世。 「誰叫妳哭得那麼厲害,我就會想到我剛嫁來台灣的時候,每天也是一個人躲在廁所裡哭得很慘呀……」 日玲伸出雙手抱住秀慈,秀慈也抱住了她,兩個女人都哭得亂七八糟,為了各自不幸的命運,也為了同樣身為女人的悲哀。 至少此刻,她們都擁有了彼此的安慰。只有女人,才能真正安慰另一個女人。 「妳願意告訴妹妹,發生什麼事了嗎?」日玲捧著秀慈的臉說。 秀慈愣了一下,因為在今天以前,日玲都還只是她客套應答的老闆娘。但是在共同經歷了這一刻之後,還有什麼稱呼比姊妹更好呢? 秀慈笑了,淡淡地對她說:「姊姊想起自己的爸爸了。」 「爸爸?」日玲皺了一下眉頭,「妳的爸爸在哪裡呀?」 「在越南。我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就是在越南的風林機車工廠。」 「難怪妳一聽到風林就激動成這樣,妳們是多久沒有見面啦?」日玲終於搞清楚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我們從來沒見過。」秀慈近乎絕望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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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