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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07 21:34:26瀏覽96|回應1|推薦3 | |
61. 回程的路上,氣氛比死囚的牢房還凝重,因為偉恩對於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梁仲斌走向死亡,而感到慚愧。可是他也知道,這份無力感並非來自某一個人或是環境,而是來自一台強大的國家機器,透過正當的司法程序,剝奪了一個善人繼續行善的可能,甚至是他的性命。而在那台巨大的國家機器面前,偉恩感到自己是如此地渺小。 渺小? 對他們來說你是不存在的,這是你最大的武器! 梁仲斌的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們又是誰?這對於過慣了平淡日子的偉恩來說,實在是太過複雜的難題了。他長到這麼大,只知道要認真讀書、孝順父母,縱使時常在新聞或電視上會看到那些有權勢的人在鉤心鬥角,但是他向來都是嗤之以鼻的,他覺得那些人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真是太可惜了。想不到今天,這些事情竟然會自己找上他,而且還由不得他拒絕。 「忠哥,我現在到底應該怎麼辦才好?」偉恩坐在副駕駛座上,十分苦惱地說。 而阿忠手把著方向盤,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況,好像沒有聽到偉恩在跟他說話。 「忠哥?你有聽到我說話嗎?你可不可以給我一點建議?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又是一段冗長的沉默,阿忠遲遲沒有回應,而偉恩也不敢再問了,只能枯坐在位子上,望著窗外蕭條的街景。 「偉恩,我剛剛叫你抄的東西還在不在?」阿忠終於開口了。 「什麼?喔,有啊,在這裡。」偉恩從褲子的口袋裡掏出那一張發皺的便條紙,「這是要做什麼用啊?」 「那是那個警察特地留給你的線索。」 「線索?可是你們剛才不是在說……難道你們說的就是秀慈和她老公嗎?」偉恩終於恍然大悟。 「廢話,不然你真的是我弟弟喔?當然是暗語啊。」阿忠不忘調侃一下偉恩。 可是偉恩看著紙上寫的那些字,突然又猶豫了起來。 「怎樣?你是擔心會變成他那樣喔?」阿忠早已看穿偉恩的心思。 「我真的辦得到嗎?」偉恩怯懦地說:「梁警官這麼厲害的人都鬥不過他們了,我這個大賣場的小員工又能做什麼呢?」 阿忠瞥了偉恩一眼,接著態度嚴肅地問他說:「偉恩,你知道那個警察為什麼會鬥輸嗎?」 「我不知道。」 「因為他只有一個人,卻想跟整個黑道和白道對著幹。」 「什麼?」偉恩不太明白,因為他第一次和梁仲斌見面的時候,他看起來就只是一個很普通的警察而已,怎麼可能做得出這種事情? 「我一看到他的臉就想起來了,他是以前在西南區很出名的管區,聽說紅包、女人都不碰,但是卻斷了道上的很多生意,搞到人家的老大不爽了,直接打電話到他的分局去,叫分局長把人給調走。想不到調走之後,他在別的地方又繼續照他本來的樣子在辦案,最後幾個老大才開了一個會,決定要給他一個教訓,就派底下兩個最有種的小弟,直接去他家把他的老爸老母都殺掉……這件事情在當時鬧得可大了。」 「難怪……難怪他會跟我說他已經沒有家人了。」偉恩沒有想到在梁仲斌輕描淡寫的背後,竟然暗藏了這麼駭人聽聞的故事。 車子終於駛進了鬧區,站在百貨公司大門前的紅男綠女正在嬉笑,一對夫妻正甜蜜蜜地推著一輛嬰兒車,而這一切對梁仲斌來說,都已經是遙不可及的過往雲煙了。偉恩好像突然觸碰到他堅強背後的永生孤寂,他用自己的幸福來獻祭,換我們這些無知老百姓的寧靜與安定。 這個社會從來就不平靜,是因為有像梁仲斌一樣的人,在無數個暗夜裡與之拚搏,才能換來偉恩安居樂業的每一天。而當他終於壯烈成仁了,偉恩卻只想著自己的生命安全──這讓他突然覺得自己非常可恥。 「最悲哀的是,」阿忠繼續說著,不管偉恩此刻是否還能承受得住,「當事情發生以後,所有的大官表面上都說會限期破案,但是底下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是他們兩邊一開始就說好的,就是要讓那個警察不敢再隨便亂來。果然過沒多久,那兩個負責開槍的年輕人就主動投案了,大官們馬上開記者會宣布破案,還說他們是因為偷東西才誤殺那對老夫妻,沒有其他幕後的主使者,整個案子就這樣結了。後來就聽說那個警察好像因為違抗上面的命令吧,結果從走路有風的刑警,被降職成指揮交通的制服仔,再來就都沒有他的消息了。」 「這個社會,怎麼會這麼黑暗呢?」偉恩感覺有一股強烈的挫折感,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你不要說得那麼悲哀,這個社會本來就是這樣,不然我也不會去混黑道。大家都只是為了混一口飯吃而已,是他太想不開了。」 阿忠點起一根菸,深深吸了一口之後,對著窗外吐出長長的白煙,隨即被呼嘯而過的風給扯成碎片,散逸在無色無味的空氣中。 「現在你知道他為什麼會完蛋了,然後哩?你是要把那張紙給揉掉,然後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嗎?還是怎麼樣?」 「我不知道……」偉恩覺得自己正站在徬徨的十字路口,好像只要選錯了路,就會萬劫不復,「我現在只知道自己有多天真,我還以為自己可以處理,結果在你跟梁警官的面前,我一樣只是一個小朋友而已。」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幹嘛陪你耗到現在?」阿忠又吐出了一陣白煙,口氣略顯強硬地反問偉恩:「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個警察又幹嘛把他賭上性命換來的線索告訴你?」 偉恩答不上來,但是他確實感覺到自己被他們賦予了某種期待,而這份期待逐漸轉化成一種嚴肅的使命,在時間的淘洗下越發清晰具體。 「我們之所以願意把希望放在你身上,是因為你的本性是善良的。你還記得你剛救了那個女人的時候,你還為了她想吃水餃的事情想破頭嗎?更不要說你居然還為了幫她走出來,自己一個人殺到命案現場去找線索,天底下還有哪一個人像你這麼傻?」 「說的也是。」偉恩自己也點點頭,似乎是接受了「傻子」這個評價。 「我也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麼做。」 「對啊,所以我說你是天然呆,像一塊透明玻璃似的,我才會想要幫你啊。因為我知道你絕對不會去害人,不像我,我已經幹了太多壞事,怎麼洗都洗不乾淨了。」 「可是現在的狀況,不可能只靠我的天然呆就能解決吧?梁警官都已經被抓去關了,如果我還接著他的進度查下去,要是被那些人發現了,不就換我被抓進去關了嗎?而且你剛才還說他的爸媽都被黑道殺掉了,那我不是也很有可能會碰到這種事嗎?」 「所以……你是說你想要救那個女的,可是又不想承擔這麼多風險囉?」阿忠的口氣變得越來越不客氣。 「我……」 偉恩正想解釋,卻立刻被阿忠的怒火給打斷。 「最好是做事情之前都可以像你這樣先算好再來啦!你他媽的還是不是男人啊!衣服都脫了一半才跟我說不想做?」 阿忠用雙手猛力地拍打方向盤,誤觸的喇叭聲忽大忽小,引來了用路人的側目。 「忠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說三小啦!虧我還這麼看重你,想不到你這麼沒擔當!」 「我沒有……」 「啊不然哩?」 「我是說如果我也像他一樣孤伶伶的一個人就算了,可是我還有一個媽媽要照顧啊。」偉恩試著為自己的膽怯找一個台階下,但是說出口的理由,卻連他自己都感到心虛。 「媽媽?幹!你這個長不大的小王八蛋給我聽清楚,身為一個男人,是不會拿女人來當擋箭牌的!一個男人就應該要為自己心愛的女人賭上一切,不然你憑什麼給人家幸福!」 阿忠的話像一個巴掌狠狠地甩在偉恩的臉上,打得他無地自容,打得他羞愧難當。偉恩這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那天晚上對秀慈說的那些話,原來都只是一時衝動而已,他根本就還沒有這個決心跟擔當,不過是在扮家家酒罷了。 阿忠發洩完一通之後,卻遲遲沒有聽到偉恩的應聲,既沒有附和也沒有反駁,讓他不禁在想是不是自己說話太重了?於是他話鋒一轉,換用稍微溫和的語氣跟偉恩說: 「偉恩哪,我們都是有家累的人沒錯,但就是因為有家累,我們才能逼自己撐下去啊。雖然你還很年輕,可是當我看到你小小年紀就肯去承擔照顧媽媽的責任,我就認定你一定是個了不起的男人。現在我再告訴你一次,有一天,你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男人,因為我們背上的重擔,讓我們更堅強。你說是不是?」 當狹小的車廂又陷入了一片寂靜,偉恩才終於緩緩地開口說:「忠哥,我明白了。是我自己太軟弱了,對不起。」 偉恩的心裡真的這麼想。他覺得阿忠真的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貴人,雖然平常嘴很賤,但是每當要緊的時候,他總是第一個站出來,給予偉恩最重要的支持。 「可是這樣一來,我更不能再麻煩忠哥了,這樣太危險了。」偉恩憂慮地說。 「傻小子,你覺得我會叫你去冒險,自己卻躲在旁邊看好戲嗎?怎麼可能啦,當然是挺你到底啊!」阿忠中氣十足地說,態度也回復成平常那副兄長的寬厚。 「可是……」 「還給我可是!你就說你現在打算怎麼做就好,我自己的生命財產我會自己顧好,謝謝!」阿忠不等偉恩開口,就立刻結束掉這婆婆媽媽的做作戲碼。 畢竟以他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來的感想,是不是兄弟就憑一句話:「跟還是不跟?」要是跟了,就是一輩子,到死為止。 偉恩被阿忠堵得無話可說,既然勸退無效,也只能欣然接受這份心意了。所以偉恩在整理好心情之後,隨即用堅定的語氣對阿忠說:「那我們現在,就去找吳耀邦吧。」 「這樣才像個男人嘛!來,告訴我他的診所在哪裡?」阿忠快活地說。 偉恩研究了一下紙條說:「在漢江路上。」 「好啊!來去找威而剛啦!」 阿忠獅吼了一聲,立刻加緊油門向前衝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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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