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早上，是秀慈叫醒偉恩的。

    昨天雖然經歷了一夜的折騰，但是秀慈自從養成和偉恩一樣的作息之後，生理時鐘也設定好了，每天早上七點左右，就會自然醒來。反觀偉恩，因為太過逞強的關係，才會連自己睡著了都沒有發現。秀慈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臉頰，沒醒。她又偷偷親了一下，還是沒醒。秀慈惱了，乾脆用兩手掐住偉恩兩邊的臉頰，往反方向用力地擰下去──

    「啊！」偉恩大叫一聲，從床邊彈了起來。他昨天就是這樣趴著看秀慈，一直看到睡著的。

    「喂！你不是說要保護我的嗎？怎麼自己睡得跟死豬一樣？」秀慈假裝生氣地說。

    「對、對不起，不小心睡著了……」偉恩還有點恍神。

    「好啦，跟你開玩笑的，可是你現在應該要回去看一下你媽了吧？現在都已經七點多了。」秀慈看到偉恩的表情有些猶豫，便安撫他說：「我已經沒事了，你不用擔心，要不然……如果他又跑來找我的話，我就大叫。」

    但是偉恩並沒有被她說服，依然坐在原地，兩眼直盯著她看，卻又明顯坐立難安的樣子。

    「好吧，」秀慈認輸了，苦笑著說：「那你等我梳洗一下，再跟你一起回你媽那邊吧。」

    一聽到秀慈這麼說，偉恩馬上高興地笑開了。而秀慈看到偉恩那種真誠的笑容，也忍不住心動了一下，但是她偽裝得很好，逕自從床上起身，再走到衣櫃那邊拿出換洗的內衣和上班的制服，然後走進浴室。

    偉恩等到秀慈走進浴室以後，也站了起來，一邊閒晃一邊等她弄好。他馬上注意到秀慈的床上變得好空，他記得之前好像有看到幾隻玩偶和一臺很漂亮的藝術燈，怎麼現在都不見了呢？他又走到梳妝台前，看到桌上除了有女生必備的瓶罐罐之外，很奇怪的是，還有一幀空的相框擱在那裡。

    她放空的相框在桌上要幹嘛？偉恩心裡納悶著。

    除此之外，秀慈的房間還真的是很標準的女生房間：在床頭櫃的牆上貼著一張四開大小的近畿小子演唱會海報，上頭還有親筆的簽名；床尾正對著房東附

的木質衣櫃，但是偉恩那邊的衣櫃可以放自己和母親的全部衣服，而秀慈的衣櫃旁邊卻還多放了一架組合式的曬衣杆，上面掛滿了各式的冬裝，底下則塞滿一格又一格的鞋盒和短筒的馬靴，可是除了最外面的那一件羽絨外套之外，偉恩實在想不起來秀慈什麼時候穿過這些衣服。

    這個時候，浴室響起了淅淅瀝瀝的水聲，偉恩猜想秀慈現在應該是在沖澡吧，他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秀慈全身赤裸的樣子，而在陶醉的當下又立刻湧起另一股強烈的罪惡感，他趕緊用力甩頭，想把這邪惡的念頭給甩出腦海。就在他好不容易才把腦袋淨空時，水聲也停止了，接著傳出幾聲放東西的悶響，而後浴室的門就這麼打開了──

    偉恩呆住了，因為秀慈全身上下只圍了一條白色的浴巾。

    「妳、妳、怎麼沒有、穿衣服啊！」偉恩驚慌失措地喊著。

   「因為地板被我弄溼了啊，不方便在裡面穿嘛。」秀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她在說謊。

    偉恩對我這麼好，那我到底該怎麼回報他才好呢？不如，就以身相許吧。反正我也已經喜歡上他了。

    秀慈是基於這個想法，才鼓起勇氣打開浴室的門，並且義無反顧地走向偉恩。

    「妳、妳不要過來！」偉恩緊張地說。

    「我為什麼不能過去？這是我房間欸。」秀慈側身掠過偉恩，站到衣櫃的前面，背對著偉恩說：「我現在要換衣服了，你先轉過去，不可以偷看喔。」

    秀慈雖然已經做好獻身的準備，但是她也想藉這個機會來測試一下，看看偉恩是不是也跟那些臭男人同一個樣？想不到偉恩只是一退再退，一直退到門邊，最後終於承受不住秀慈的誘迫，轉身奪門而出。

    「我在外面等妳好了──！」偉恩丟下這句話之後，立刻把門關上。

    秀慈看到偉恩落荒而逃的樣子，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想不到偉恩竟然還這麼單純，都已經是個成年的男人了，看到半裸的女人居然還會緊張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不過，或許就是因為偉恩的單純，才會讓秀慈決定再傻一次吧。

    幾分鐘之後，秀慈換上藍色的賣場制服，和偉恩一起回家幫母親擦澡、煮早餐，並且依照慣例到樓下去散步。

    偉恩的母親當然還記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也感覺到秀慈和偉恩之間出現了微妙的變化，但是做為母親的她現在只祈求兩件事：一是不讓自己成為他們兩個的壓力，二是希望偉恩可以平安無事。所以一路上偉恩的母親都只說些無關緊要的事，要緊的事她全都當作不曾發生，因為她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讓年輕人們去選擇自己的未來。

    至於偉恩，他當然是輕鬆不起來的，在經歷過早上的驚嚇之後，他還得接著設想該如何向大賣場的同事們開口，而開口之後還會遇到哪些棘手的挑戰，這些都是讓他的腸胃隱隱絞痛的難題。

    秀慈當然猜得到偉恩在煩惱些什麼，但是她和偉恩的母親一樣，知道現在的自己完全無能為力，唯有堅強地活下去，才不會辜負了偉恩的一片苦心。

    散完步之後，秀慈決定留在偉恩的家裡，陪他們母子倆用電腦看連續劇，這樣一來，偉恩也就不用因為掛心她而不知道該留在哪裡才好，而且陪他們母子倆一起看節目，總好過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面胡思亂想；他們的笑聲，多少可以驅散她心底的孤寂。

    秀慈之前還沒有在白天的時候待在偉恩的房間過，除了那一次深夜的來訪，曾經在黑暗中瞥見幾樣家具之外，對於他們母子倆朝夕生活的地方，她沒有太多印象。直到今天，她總算可以進一步認識偉恩另外一半的生活了。

    偉恩的房間真的很小，一張窄窄的單人床靠牆擺放，便已佔去整個房間三分之一的面積，剩下的三分之二則由廁所、書桌椅和衣櫃來平分。秀慈估計，那張床上大概只夠躺偉恩的母親和她的幾袋尿布，而偉恩如果要睡覺的話，還得先把椅子靠進桌子底下，才能剛好平躺在床和書桌中間的那條小小的過道上。現在偉恩的母親就躺在床上看節目，偉恩坐在桌子前面的椅子上，而秀慈就只能盤腿坐在過道中間的軟墊上了──沒辦法，誰叫這個房間裡面已經塞不下第二張椅子了呢。

    「張小姐，等一下就要上班了，妳的身體……還可以嗎？」偉恩的母親趁著連續劇演到比較輕鬆的橋段時，決定打破這陣尷尬的沉默。

    「啊？」秀慈有些反應不過來，因為她還在研究偉恩是去哪裡買到那種像電鍋又不像電鍋卻同樣插電就能煮東西的鍋子，今天早上偉恩就是用這個鍋子蒸饅頭給她們吃的。

    「我沒事，只是去上班而已，沒問題的。」秀慈客氣地回答。

    「媽，妳專心看啦，秀慈有我來照顧，妳不用擔心。」偉恩十分自然地說出這句話，完全沒有發現秀慈正看著他。

    秀慈覺得這個小男生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

    「唉唷，我擔心你到時候只顧著工作，就忘記張小姐囉。」偉恩的母親不放心地說。

    「我忙著工作的時候也沒忘記妳呀，說得好像我很靠不住似的。」偉恩不服氣地反駁。

    「有人今天好像才剛睡過頭，忘了黃媽媽還在家裡等兒子回家喔──」秀慈也加入了戰局，但她其實只是想逗逗偉恩而已。

    「那是因為我昨天……」偉恩正想辯解，卻被秀慈給打斷了。

    「黃媽媽妳看，偉恩又在找藉口了，他不肯承認他今天讓妳等了好久。」

    「我哪有！」

    「哪裡沒有？昨天你還害我們差點在荒郊野外迷路耶，你忘記了嗎？」秀慈並不是真的想取笑偉恩，她只是不想讓自己變成了處處都要男人保護的柔弱女子，所以想在嘴巴上討回一點面子罷了。

    而偉恩還想解釋什麼，沒想到母親卻先哈哈大笑了起來，對秀慈說：「好啦好啦，張小姐，我知道妳真的沒事了，妳就不要再找我們家偉恩的麻煩了，晚一點上班的時候，也麻煩妳多多照顧我們家偉恩喔。」

    「媽！怎麼連妳也這樣講！……」偉恩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在照顧這兩個女人，怎麼反而被她們講得很糟糕似的？實在是太沒面子了。

    「你不要吵了，美鳳要出來了，趕快專心看啦。」偉恩的母親用手指了指螢幕，便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偉恩轉而要跟秀慈說個清楚，結果秀慈也把頭轉到旁邊去，假裝自己什麼都聽不見，還對他做了個鬼臉，讓偉恩活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只能頹然地倒回椅子上，看著節目生悶氣。

    而他這次學到的教訓是：永遠不要跟女人吵架，你是不可能會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