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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物線索-53
2014/09/24 23:54:55瀏覽138|回應1|推薦3

53.

    偉恩一行人在終點站下車,只看到窄窄的產業道路兩側,不是田地,就是果園,而最近的一戶人家,遠在兩百公尺之外。看到這麼荒涼的景象,秀慈和偉恩的母親都感到有些茫然,道路的兩端看似無窮無盡,他們到底要往哪一個方向走才好呢?

    「我也不確定耶,我記得在google地圖上看起來很近啊,只要順著公車來的路線一直走下去就會到的。」偉恩的話感覺非常靠不住,但是他本人倒是十分樂觀。

    「那你有看地圖的比例尺嗎?」秀慈多少還記得這個估算實際距離的基本常識。

    「比例尺?」

    「天哪!」秀慈傻眼了,有些生氣地追問他說:「那我們現在到底要往哪裡走啊?」

    「呃……應該是……我們剛剛是從那個方向來的嗎?」偉恩指了一個大概的方向詢問秀慈。

    「對啦,我們是從那邊過來的,所以要往這邊走嗎?」秀慈又問。

    「我記得是順著公車的路線走沒錯,嗯,那我們就往這邊走吧!」

    偉恩確定方向之後,便推著母親往前走了。而秀慈雖然很氣他的兩光,但是這樣傻傻的模樣倒也挺可愛的,就跟著他糊里糊塗地往前走吧。不過這個地方因為地處偏僻,又沒有什麼大樓的遮蔽,而此刻的東北季風正強,讓逆風的他們走得很是辛苦。慶幸的是,在他們走了二十幾分鐘之後,發現有一條綠蔭成拱的小岔路,路口立了一塊招牌,上面寫著:「濟世保育場」。他們立刻拐進這條小路,又走了幾分鐘,便看見保育場的牌坊矗立在小路的盡頭,走到牌坊底下,是一道與人同高的鐵柵門橫亙在他們的面前,而從柵門的空隙望過去,可以看見有很多狗狗在中央廣場的草地上跑跳、玩耍,還有幾個人影點綴其間,似乎正在餵牠們吃早餐呢。這時,有幾隻站在外圍的狗狗注意到他們的到來,隨即跑到柵門前面來迎接他們,間或吠叫個幾聲,卻沒有透露出一絲敵意。過沒多久,便有人上前來關切了:

    「你們好,我是這裡的負責人,我叫做楊岱瑾,請問你們是來參加志工體驗活動的嗎?」

    這時,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名年約四十歲的女人,剪了一頭俐落的短髮,身形削瘦卻精神抖擻,還穿著一件和季節完全不相符的短袖T恤,搭配貼身的牛仔褲,褲管則塞進一雙短筒的雨靴裡頭。

    「對,我是昨天才報名的黃偉恩,我還有帶我的媽媽,還有我的……朋友,一起來。」偉恩轉過頭看了一下秀慈,不太確定要怎麼介紹她才好。

    岱瑾的目光依序掃過了眼前這三個人,隨即將柵門拉開,邀請他們進來。原本因為偉恩他們的來訪而分成兩撮的狗群,又重新在中央的草地上匯流,而在流動的群體當中,還會發現他們各自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圈圈,在圈圈的中心是手拿吐司在餵狗的志工,而像漣漪一般晃漾的同心圓,則是一隻又一隻的狗狗,牠們有的會心急得用前腳攀住志工的身體,有的則會興奮地吠叫,但大多數的狗狗都是搖著靈活的尾巴如結穗的稻浪,又像高舉的旗海在無聲喧嘩,構成一幅生機勃勃的共生圖象──狗狗想要吃到人的吐司,而人想要得到狗狗的愛,於是愛與被愛之間的情意,便在隆冬的枯黃草地上溫溫地流淌。

    吃飽之後,是搔癢和散步的時間。人和狗都可以隨性的或站或坐或躺,彼此摩娑,彼此凝望。岱瑾還發給每位體驗志工一張小紙片,邀請大家開始認識保育場裡的狗狗,而在他們離開以前,至少要記得一隻狗狗的名字和長相,等到下一次再來的時候,就要擔任那隻狗狗專屬的小天使;唯有互相認識、記下名字之後,才算是友誼的開始。

    偉恩依舊陪在母親的身邊,也順便知道一下她想認識的狗狗,因為岱瑾有說每個人寫的狗狗不能一樣,所以他打算先等母親找到喜歡的狗狗之後,再來找自己的。結果母親毫不意外地選了花花,一隻毛色斑雜的中型米克斯,牠的毛髮蓬鬆,冬天摸起來格外地舒服。不過真正讓母親決定寫牠的理由,偉恩猜想是因為牠打從母親一進來就一直跟在她的身邊,而且就像一名侍衛一樣趕走每一隻粗魯的狗狗,讓偉恩可以放心地推著母親融入那一大群狗狗當中。而現在,牠正用非常享受的表情,依偎在母親的膝蓋旁,那上面有偉恩給母親蓋著保暖的毛毯,牠知道靠在那裡會非常舒服,還有人會用手規律地搔搔牠的耳朵和額頭。如果不是因為他們家太小了,偉恩真的會想把牠帶回家照顧呢。

    偉恩已經知道母親選誰了,接下來換他用眼睛尋找自己喜歡的狗狗。他發現有一隻全身黑到發亮的土狗,正獨自在遠處的草地上打滾,看牠那個樣子,彷彿「打滾」是全世界最值得做的事。然而,也正是因為那隻小黑狗全心全意在打滾的樣子,深深吸引了偉恩,於是他跟母親報備一聲之後,便一個人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想要認識那隻與眾不同的小黑狗。想不到偉恩雖然腳步已經輕得跟小偷一樣了,那隻小黑狗還是發現了偉恩的企圖,立刻抬起頭來,尾巴豎起,微微地左右晃動,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牢牢地盯著他,但是身體依然趴在地上,似乎還沒有打算要跑走的樣子。

    「小黑乖,小黑乖,我叫黃偉恩,想跟你交個朋友好嗎?」其實偉恩根本不知道牠叫什麼名字,只覺得黑色的狗狗一律叫小黑就對了。

    眼看偉恩越來越逼近,小黑的身體也越來越緊繃,甚至已經微微地弓起,好像隨時都會跑掉。偉恩也注意到牠姿態的改變,深怕牠就這麼跑掉了,卻也不甘心就這麼退回去,結果他竟然就在原地定格了!一個大男孩面朝著一隻坐成了人面獅身像的小黑狗,雙方都紋風不動,不像在對峙,卻也一點都沒有親暱的表示。就在這進退兩難的當下,偉恩突然眼尖發現小黑狗的脖子上有一條項圈,項圈上面隱約寫了幾個字:哥、吉、拉。

    「哥吉拉?」偉恩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小黑狗的雙耳馬上豎了起來,尾巴擺動的幅度也更大了。

    「哥吉拉?哥吉拉?哥吉拉?」

    小黑狗終於聽清楚了,立刻張開嘴巴、吐出舌頭,對著偉恩哈哈地笑著。

    「哥吉拉!」偉恩也很喜歡這個名字,於是又大聲地喊了一次。

    哥吉拉馬上跳了起來,跑向偉恩的身邊,繞著他又跳又叫。

    「哥吉拉、哥吉拉,很高興認識你,我也很喜歡滾草皮喔,我們一起玩吧!」偉恩開心地對著哥吉拉說話,一人一狗,就這麼在乾草地上翻滾了起來,玩得不亦樂乎。

    偉恩的母親看到了,也替偉恩感到高興,她覺得兒子看到狗的樣子,就像是看到天使一樣。而秀慈也看見了,看得都有些陶醉了起來,她心想,到底是什麼樣的男生可以跟狗狗玩得這麼瘋呢?說不定他前輩子就是一條狗吧。當狗好,忠心。

    愛情的世界裡唯一需要卻又無比簡單的東西也是,忠心。

    秀慈回過頭來,繼續觀察著同樣在觀察她的一條狗,牠通體潔白,沒有一絲雜色,更沒有一點汙痕,就是一隻純然的白子。牠叫做雪女,是個女生。牠的身體像雪,但是牠的眼睛卻像冰,是藍色的,結晶的冰,彷彿可以看到人的心坎裡,讓你的悲傷與狂喜全都無所遁形。秀慈知道,牠早已看穿她的心靈深處是一片荒蕪,所以牠沒有離開,也並不打算上前取悅。因此,秀慈決定在她的紙片上寫下牠的名字,並且註記上唯一的特徵:可以讀心。

    在交換完「名片」之後,岱瑾接著邀請有找到狗伴的新人們幫各自的狗伴好好洗個澡,結果水龍頭一開下去,只看見偉恩和哥吉拉玩起了水仗;花花一直在和偉恩的母親撒嬌;至於秀慈,則像是一名宮女在服侍貴妃入浴一般,動作輕柔,水如凝脂,綿綿地敷在牠那比泡沫還要柔軟的毛髮上。這裡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竟然會有如此超俗絕塵的生物存在?秀慈驚豔不已,卻也不由得回想起童年那段和ANY相處的時光。偉恩可能還不知道,但是對秀慈來說,那段回憶並不快樂,因為ANY是病死的,從狗販子那台發財車上抱回來不到一個禮拜就死了,死於對幼犬來說極為致命的犬瘟熱。ANY死後,狗販子很慷慨地賠了另一隻狗給她,叫做球球,但是過沒幾天,也死了。秀慈突然驚覺,她的家裡──還有跟李水順同住的時候──原來是狗的墳場,因為這裡面沒有愛,或者說,沒有值得人留下來的愛,所以牠們選擇(或者說被迫)離開;秀慈卻必須耐心地等待,等待她足以展翅高飛的那一天到來。那一天,就是她高中的畢業典禮,美髮丙級證照代表她已經擁有可以謀生的一技之長,再也不用靠那女人賺來的骯髒錢過日子,而她也確實成功了,在逃家以後,她只有回去過一次。那是在兩年前的某一次心血來潮,她突然好奇自己以前的家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沒想到她一打開門卻看見,那個家裡所有的東西都積了灰,而母親也已經不知去向了。坦白說,在那一刻秀慈並沒有任何的感覺,如果真的要找到一個字眼來形容,那應該叫做「解脫」。

    所以她現在才能如此冷靜地蹲在這裡幫雪女洗澡,因為她雖然沒有學會愛,至少她不必再恨了。

    幫狗狗洗完澡並且擦乾身體以後,也不需要用到吹風機了,因為此刻的陽光正暖和,只要稍微曝曬一下就可以烤乾了。這是牠們一天當中最享受的時刻,在洗完澡之後睡一輪長長的午覺,狗狗的幸福就是這麼簡單。

    把狗狗打理完之後,當然就要輪到今天的重頭戲──清掃狗舍。在進去之前,每個人都先穿上了防水的青蛙裝和雨鞋,怕碰到大便的人,岱瑾還有準備洗碗用的手套讓志工們使用。偉恩拿了一副給秀慈,結果秀慈卻反問他說:「那你呢?」

    「我不怕髒啊。」

    「那我就會怕嗎?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又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女生!」秀慈有些賭氣地說,還捶了偉恩一拳。

    不過,比起偉恩的無心之過,接下來的工作可是更讓人難以忍受了。首先,為了不讓散落一地的飼料和糞便被水給泡爛,也避免讓那些穢物因為泡水而變重,所以必須先用掃把和畚箕把它們掃起來。等到固體的穢物掃掉以後,才會拿水管來沖洗地面。這時,有新來的體驗志工提出疑問:「為什麼不像其他收容所用強力水柱來清洗呢?這樣不是比較有效率嗎?」

    岱瑾對他笑了笑,客氣地回答道:「用強力水柱可以很快沖洗乾淨沒錯,可是也因為它的水柱太強了,會讓沾有穢物的水滴到處噴濺,黏在網子或柵欄上面,而這種肉眼很難看見的汙水漬,正好是腸炎和犬瘟熱這種高死亡率疾病的最佳媒介,所以我們後來一律換用軟式塑膠水管,而且清洗的方式也有標準流程……」

    她邊說邊引導全部的志工走到犬舍中央的通道上,借助具體的設施來向大家說明:「各位應該有注意到,所有隔間的入口都是朝著中間的走道,而排水溝則挖在兩側的牆邊,這就是希望我們的清潔志工可以拿著水管統一從門口往牆角沖洗,一來水滴不會四處噴濺,二來汙水還可以順著水溝流到外面的化糞池,而牆邊我們也都有掛上整面的帆布,可以定時更換清洗,為的就是讓交叉傳染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所以各位回去也可以幫忙我們宣傳一下,我們這裡的狗狗得病率是全台最低的,絕大多數的狗狗在領養回去之後都能健健康康,不會讓有愛心的飼主們又花上大筆的醫藥費來救牠們,這就是我們採用原始方式來打掃的原因,還請各位志工多多包涵。」

    聽完岱瑾的解說之後,所有的志工都能接受這樣的安排了,接下來,便是各自走到分配的掃地區域,開始進行清潔工作,感覺很像國小掃外掃區的時候,大家有的很認真有的很貪玩,但是在鐘響以前,總能把環境打掃得乾乾淨淨,讓衛生股長來檢查。只不過,偉恩看了看四周的朋友,再看了看秀慈,發覺她明顯比其他人還要投入,彷彿這裡不是狗狗的家,而是她自己的房間似的,每一條汙痕、每一灘血漬,她都堅持要刷得一乾二淨可肯罷休,這讓偉恩不免有些擔心,她是不是又怎麼了?

    「我沒事,」秀慈注意到偉恩疑惑的表情,乾脆坦然地跟他說:「我只是無法想像牠們每天都必須生活在這種地方,如果我們打掃乾淨一點的話,牠們就會過得舒服一些,我心裡也可以好過一點。沒別的。」

    偉恩知道秀慈沒有騙他,所以他也跟著挽起袖子,和秀慈一起認真地打掃。而且偉恩也真的覺得,把狗狗洗乾淨以後,再把這個地方打掃乾淨,他的心情確實變得舒坦許多,比較沒有那一種悶悶的感覺積在心頭,好像所有的憂傷與懺悔都隨著輕柔的水流,一併給帶走了。

    偉恩的母親因為身體不方便,所以沒有加入他們打掃的行列,而是在外頭和花花一起享受午後的冬陽。今天,她不用倒數計時,可以擁抱一整天的晴朗。

    當這一天的活動走到了尾聲,狗狗們都回去休息了,志工們也一一留下自己的連絡方式和可排班時段,偉恩、母親和秀慈也各自帶著滿滿的什麼,走出了那道柵門。而岱瑾則留在門的另一端向所有的朋友揮手道別,然後在人聲遠去而夕陽漸漸西沉的時刻,轉身走回那座簡樸而靜謐的犬舍。

    她還沒跟那些毛小孩們說晚安呢。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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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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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氣麗莎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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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29 19:23

我無法想像的世界

原來有這番愛與被愛的故事

甘弟(glenchiou) 於 2014-09-30 00:44 回覆:

這曾經是我過去全心投入、渴望促成改變的悲慘世界,

現在我用文字,把它定格永存。

只希望作者的私心,

在讀者的眼裡,

不會變成拖戲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