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在拿到新的驗屍證明之後，梁仲斌覺得自己真的應該休息一下了，於是他開著那台後座隱隱傳來屍臭的破車，返回自己位在南區的老家。那是爸媽留給他的老房子，就座落在一片寧靜的住宅區內，這裡的住戶多半是小家庭或是子女離家後依然廝守的老夫老妻。而梁仲斌一般來說是不會遇到他們的，但是如果湊巧碰到的話，那些婆婆媽媽們都會盡量塞些水果、蔬菜來給他補充營養，畢竟這裡有很多老人家都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也同樣目睹了他的爸媽被人槍殺的慘劇，所以對他的照顧也就更多了一些。

    但也正是因為這份令人難堪的關懷，讓梁仲斌反而慶幸自己也是畸形班表的受害者之一，一個禮拜既有白班又有大夜班，還要隨時配合輪班及備勤，根本不會在正常的時間回家，這樣一來，也就不會碰到那些過度同情的眼神了。因為他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補充什麼營養，他只想在自己還能清醒的每一分每一秒，把這個社會上所有為非作歹的人全都掃進永不見天日的監牢裡去。自從他的爸媽在家裡被人開槍「處決」以後，他沒有一天停止辦案，只是辦到後來他卻發現，原來殺了他爸媽的人不是那兩個才二十出頭的小混混，而是上面的局長和檢察官，是他們默許這一切發生，是他們想好好教訓一下他這顆不聽話的棋子，所以才使出如此惡毒的伎倆。現在可好了，他已經無家無累孑然一身，除了爛命一條，他再也沒有什麼好失去了。所以他隱約有一種預感，感覺李水順就是爸媽派給他的最終任務，只要他能夠偵破這起案子，就能夠為爸媽討回一個公道，也能澈底揭穿那些大官們假冒正義的面具，這是他退出警界前的最後反撲，他已經賭上了一切，接下來，就看命運之神能否實現他這份卑微的心願了。

    不過在真相大白以前，他必須先讓自己好好睡一下，截至目前為止，他已經整整四十八小時沒有闔眼了，從偷證物、盜屍體到改死因，每一件事情都十萬火急，根本由不得他稍作喘息。直到現在，當緊繃的情緒終於紓緩，他才感覺到自己全身都快要解體了，手腳都有了自己的意志要遂行罷工，逼得他必須手腳並用，才能爬到六樓的家門口，只是眼前這三道大鎖的開門聲，卻足以把整棟樓的住家都給吵起來，那過去是為了讓爸媽安心才加裝的防護措施，現在反而顯得十分累贅，而且充滿諷刺。終於打開了門，也點亮了燈，卻把屋裡照得像是安寧病房一樣地死寂蒼白，而唯一拿來點綴這四面蒼白的竟然是兩幅彩色的遺照，一幅是爸爸的，一幅是媽媽的。

    「爸，媽，我回來了。」梁仲斌不只問候，他還會久久凝視著那兩幅遺照，就像是在等待祂們的回應。

    但是祂們只能抿唇微笑，無聲地對他說：歡迎回來。

    「這幾天真的好累啊，有一個年紀跟你們差不多大的老婆婆被謀殺了。」梁仲斌聞了一下自己的制服上衣，隨即露出作嘔的表情，「而我現在身上、還有她的味道啊！」

    原本強烈的睡意一下子被屍臭給嚇醒，薰得梁仲斌趕緊衝進浴室去洗澡。

    「爸，媽，我已經找到兇器了，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破案了。」這是梁仲斌獨居多年的習慣，他會對遺照說話，也許是說自己今天中餐吃什麼，或者是分局長又交辦了什麼可笑的任務，而今天，則是偵辦進度的即時更新。

    「對了媽，我昨天借用妳的名義跟局裡請假了，妳可不要生我的氣嘿，我還得趕著辦案嘛！」他說完了這一句，便拿起蓮蓬頭把頭上的泡沫給沖掉，沖著沖著，他卻哭了起來。泡沫刺痛著他的雙眼，而他的臉孔也因為太過激動而糾結在一起，和著水聲，嗚嗚咽咽的。

    「爸，媽，我真的好累了啊……」他的聲音被熱水沖得支離破碎，沒有人聽得見，他的爸媽也不能。

    雖然沒有當兵，但是梁仲斌從頭到腳洗乾淨再加上崩潰的時間，仍然只花了短短的十五分鐘。然後，他就昏倒在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