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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07 23:54:18瀏覽62|回應0|推薦4 | |
一棟灰白色的方正大樓矗立在熱鬧擁擠的街巷交角上,每到通勤時間,滿載著學生和銀行員的公車、名律師駕駛的黑頭進口轎車,和騎著摩托車堅持要載送小孩上學的爸爸媽媽,全都塞在這條比雙線道再寬一點點而已的自由路上。若是再加上騎樓下、天橋上一串又一串被導護生和愛心媽媽的檔車標竿給切斷的人龍,密密匝匝地填滿了老舊街道的每一吋縫隙,那麼要通過這段不足一百公尺的道路,恐怕得等上兩次的紅綠燈才行。即便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總會站上一位盡忠職守的交通警察來威嚇每一位企圖闖越黃燈和紅燈右轉的缺德駕駛,英明的政府官員和庸碌的市井小民對於一個禮拜會上演五天、一天會上演兩次的壅塞局面仍然無能為力。 若能僥倖逃過塞車的傾軋,轉進地檢署那棟灰牆白磚燙金題字的大門,那麼首先會有一道鐵面無私的金屬探測門,把每個人都給過濾得乾乾淨淨的,連一串家門的鑰匙也得掏出來驗明正身,之後才得以放行進到川堂大廳。而大廳裡的景象,卻會讓人有種置身於黃昏市場的錯覺,只是賣菜的攤販會換成枯坐等候傳喚的原告、被告和各自砸大錢聘來的律師以及陪襯的家人;而送貨、綑貨的司機則會變成抱負公文來回奔走的刑警、幹員;至於那些檢察官,他們要不是關在辦公室裡被滿山的卷宗給活埋,就是在隔壁棟的偵查庭上聽原告的哭訴和被告的胡扯,最後搞到耐性耗盡開飆國罵也是時有所聞的。 再說到那位余秀瑞檢察官,她很慶幸自己終於輪完了外勤,可以安穩地坐在辦公室裡,好好檢閱手上新接的一宗內線炒股案,直到天荒地老。這麼說不是沒有道理的。當她一大早剛踏進這間不到二十坪的辦公室,迎接她的竟然是兩張鐵桌上堆滿的十大箱事務官查扣來的、尚未整理的機密資料,除了深深地嘆一口氣之外,她還能怎樣呢?她只記得一早送孩子上學之前──就是地方法院隔壁的那間台中女中──孩子才跟她提到接下來要選填志願的事情,而她卻得先為了另一樁酒駕肇逃的案件上法庭,至於眼前這堆完全不是她專業領域的財務報表和內帳細目,她還得自己想辦法弄懂之後再從中揪出潛藏不法的蛛絲馬跡。 如果話說從頭,余秀瑞原本還只是婦幼專組的一名菜鳥,先前所接的案子大都是單純的家暴事件,她只要處理當中涉及傷害或虐待兒童的刑事訴訟就好,想不到自己被檢察總長挑中之後,上面的立刻丟了這件大案子給她,很明顯地就是要測試看看她的辦案能力,以及看她夠不夠魄力去擔當那些被牽連的立委和地方首長們的關說壓力,如果她做不來的話,總長派裡還有另外三名候選人等著要接她的棒呢!所以這件案子余秀瑞無論如何都要辦成,還要辦得漂亮、辦得俐落,而且在檢審會召開之前,她也絕對不能有任何差錯才行。自從母親中風以後,她還巴望著升遷後的薪水可以付得起長期看護的費用,總不能因為夫親倆工作繁忙,就每天把自己的母親給關在家裡吧? 偏偏,高志陞卻在這個時候找上她,還稍來了一個前途未卜的消息。 身為一位既非訴訟當事人又未被檢察官傳喚的「閒雜人等」,高志陞當然無法如願走進位在三樓的檢察官辦公室。然而,當他向櫃台的值班員警強調自己是為了一樁命案而來時,接到余秀瑞桌上的那支電話便急急地響起了。 「我是檢察官余秀瑞,你是哪位?」預料之內的差勁態度,從話筒的另一端洶洶傳來。 「呃,檢察官妳好,我是黎明養老院的照護員,我叫做高志陞。」他用十分恭敬的口氣來回話,但是心裡卻竊笑著。 只不過余秀瑞對於他所說的那個機構和他的名字都感到陌生,所以她越發不耐地質問道:「我很忙,你有什麼事快點說!」 「是、是、是,我只是想跟檢察官告知一下,妳轄下有一位警官,正在偷偷偵辦妳己經簽結的案子,不知道檢察官妳知不知道?」高志陞謙卑的態度近乎諂媚,但是倒也滿足了余秀瑞高高在上的優越心理,尤其是當她聽到有警察要扯她後腿的時候,對高志陞的態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她在電話的另一頭沉吟了好一會兒,接著以平和的語調對高志陞說:「你先把電話交給值班的警察。」 高志陞照辦了。只見警察「好、好」幾聲後,隨即揮手示意他可以直接走到三樓的辦公室去。 高志陞先在褲袋裡掏了掏那枚隨身碟,確認它還收得好好的之後,便踩著輕快的步伐上樓。到了三樓,從狹長的走廊望過去,只見余秀瑞人已經站在辦公室的門外等他了,一見到他的身影,立刻招手叫他過去。 余秀瑞挑了一處隱密的、面朝向中庭的陽台,和高志陞面對面落座,而她的神情自然是帶了點審問似的敵意。不過,對於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余秀瑞而言,高志陞左眼周圍的虯結傷疤,還是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差一點就叫出來了。 「你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余秀瑞開門見山地問了。畢竟她碰過太多老百姓無所不用其極的興訟手段,所以處理起來當然更是單刀直入、迅速果決了。 「那個……」高志陞此刻很是謹慎地開了頭,「檢察官還記得前兩天妳有到過我們那邊相驗一具女屍嗎?」 「記得,我已經報上去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才對。」余秀瑞滿不在乎地說。 「是、是、是,可是……」高志陞小心地刺探,好像在探老人從鼻孔到胃部的深度一般,一吋一吋地把餌食伸進去,「有一位叫作梁仲斌的警官,最近常常跑來我們的養老院,而且……好像就是衝著這起命案來的。」 「你怎麼知道?他說不定是去巡邏或探視親人啊?」余秀瑞不以為然地說。 「是、是、是,可是我們認為,應該不會有哪個警察會為了巡邏,就翻牆進來才對。而且,還連來了兩次。」 「他是偷闖進去的?」余秀瑞感到難以置信,這樣一來就算不是針對她的案子,這名警察違法的行徑也已經太過囂張了。 「對呀,那個警官不只偷闖進我們院裡,而且……」高志陞機靈地把話題拉回到和余秀瑞切身相關的命案上,「他還認為是我們院裡有人謀殺了那個失智老人,還跑到我們的工具間亂翻,好像想找到什麼殺人凶器似的……」 「那他有拿走什麼嗎?」余秀瑞不惜打斷他的陳述,也要追問這個關鍵。 「只拿走一把生鏽的榔頭而已。」一想到這一點,高志陞雖然有些不安,但他相信自己有辦法讓那個證物變得毫無用武之地的。 「嗯,侵入住居再加上竊盜,他完蛋了。」余秀瑞不假思索地說出她打算起訴的罪名。對她而言,迅速抓出違法的條目和相應的刑責,幾乎已經成了她的反射動作,一如所有法律人都可以馬上背出「刑法第兩百七十一條為殺人罪,處死刑、無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高志陞在心裡暗暗叫好,但是仍然不動聲色地說:「是、是、是,那個警官就是做了妳說的這些罪名沒錯,但是我們還覺得,這件案子妳檢察官都已經跟我們說結案了,我們也以為可以回歸平靜了,想不到那個警官還來找妳的麻煩,這不是挑明了不給妳這個檢察官面子嗎?」他說到這裡,總算是把自己制勝的底牌給掀開了,接下來只需等眼前這位大人惱羞成怒、下令嚴懲,這樣一來事情就搞定了。到時候管他是私闖民宅還是竊盜,那個梁警官都會吃不完兜著走了! 想不到余秀瑞一聽到他這麼說,立刻沉下臉來教訓他說:「我們檢調辦案的規矩,什麼時候輪到你來這裡搧風點火了?你算什麼東西啊!你信不信我現在馬上可以叫樓下的警察上來把你銬起來,我還怕找不到罪名來起訴你嗎!」 高志陞被賞了這麼一巴掌,趕緊識趣地閉上嘴,原本惺惺作態的表情也收了起來,悻悻地縮回自己的椅子上,連一聲也不敢吭了。 高志陞臣服的舉動,看在余秀瑞的眼裡,確實非常滿意,這樣一來也少了這個閒人在旁邊亂嚼舌根,她可以利用這段空檔來尋思他說的話究竟有幾分道理。首先,對方似乎已經逮到那名警察違法的把柄了,而其犯罪情節就一名執法人員而言可以說非常嚴重,如果她不受理偵辦的話,那他們肯定不會善罷干休,要是他們把這件事情傳出去了,不管是被媒體知道,還是其他同仁在承辦時循線找到她的頭上,到時候都會變得非常難以收拾。想到這裡,余秀瑞就算手邊還有別的大案子要辦,卻也不得不接下這樁攸關自己職業生涯的案子。但是,她可不想就這麼順了眼前這個痞子的意,回想起那天相驗的經過,平心而論,她也覺得那間養老院肯定有問題。 「那這件事情還有其他人知道嗎?」余秀瑞總算開口了。 「呃……」高志陞既是在回想,也是在琢磨,琢磨該怎麼說才不會再次激怒眼前這位愛擺架子的大官。 「除了第一次抓到有向他們的分局長投訴之外,就沒有其他人知道了。」 「很好,那你們的這件案子我會開始著手調查……」 「太好啦!謝……」高志陞一時得意忘形,立刻被余秀瑞嚴厲的眼神給嚇住,遂又識相地閉上了嘴巴。 「我在這裡鄭重地警告你,在我正式起訴之前,你們全院上下所有人務必遵守偵查不公開的原則,無論對內還是對外都不得討論或洩漏相關案情給媒體,否則,我一樣會法辦你們!」余秀瑞挾帶法律為後盾的威嚇,句句都說得人心驚膽戰。 「是、是、是,我們絕對、絕對全力配合!我們還要感謝檢察官願意替我們這些無辜受害的老百姓伸張正義,我謹代表我們黎明養老院向妳致上最深的謝意!」 「不用跟我廢話這麼多,最後還有一件事。」余秀瑞輕蔑地說。 「什麼事?」 「把你們手上掌握到的那名警察犯案的證據全部交給我,我好開始著手調查,還有現場有沒有目擊證人?」 「跟檢察官報告,事情發生的時候,除了警衛以外,我們所有人都已經休息了,可是連警衛也沒親眼看到他們闖進來,我們是……」 「他們?」余秀瑞的心抽了一下。 「他還有一名同夥沒錯。」 「你怎麼知道的?」 高志陞這時終於從褲袋裡摸出了那一枚小小的隨身碟,並且把它交到余秀瑞的手上,「檢察官想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在這個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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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