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正如同態度嚴謹的科學家會有自己專屬的實驗室，專業的攝影師會有自己獨立的暗房，一名執業的法醫也會在他的能力範圍內，打造一間專屬的解剖室。而吳耀邦的解剖室，就設在診所後面一處隱密的小房間裡，除了他的家人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

    在答應幫梁仲斌之後，吳耀邦也只能打破過去的慣例，領著他穿過兩道上鎖的鐵門，到達最深處的解剖室。吳耀邦之所以願意讓他的解剖室曝光，理由很簡單──當他答應梁仲斌重新驗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成為盜屍者的共犯了，當然別想再循合法管道來使用殯儀館的解剖室。而當他的祕密被梁仲斌知道以後，也等於留下了一個把柄在他的手上，如此一來，他們便成了同一條船上的人，誰也出賣不了對方，而只要有誰出了事，另一個人也別想全身而退。

    其實梁仲斌也不想這樣，拖別人下水是他平生最痛恨的事，但是這次的案子如果只憑他單打獨鬥，是絕對不可能順利偵破的，他必須繼續拉攏更多認同他作為的執法人員，但是又不能讓他們身陷險境，這中間的分寸拿捏，讓梁仲斌有種彷彿走在鋼索上的焦慮，只要稍一失神，就有可能落得株連九族的下場。警界的整肅手段，可是不容小覷的。

    從移出冰櫃到現在，遺體已經漸漸退冰了，吳耀邦和梁仲斌只好加緊腳步把遺體搬進去解剖室裡，然後立刻把鐵捲門給拉下，避免味道繼續散逸出去。

    解剖室的大門，還另外加裝了一組密碼鎖，而吳耀邦雖然沒有叫梁仲斌迴避，但他還是在輸入密碼的時候，用身體擋住了數字面板，似乎是想為自己的祕密保有最後一道防線。門打開以後，只見裡頭一如醫院的手術室，白光、白牆和白色的瓷磚，鋪滿了整個房間，空間不大，只有十坪左右，卻配置了一組解剖台、清洗的流理台和儲存的冰櫃，冰櫃共有三格，其中一格的櫃門上還貼有名條。流理台旁邊有一架大型鐵櫃，隔著鐵櫃的玻璃門，還可以看見幾盅用福馬林浸泡著的臟器，似乎，吳耀邦平時除了看診之外，還有在私下進行自己的學術研究，正對著解剖台的那張凌亂不堪的辦公桌，便暗示了他工作的勤奮。

    梁仲斌把李水順抱到解剖台上，蒼白的身體在探照燈下暴露無遺，吳耀邦立即接手，重新確認李水順的死因。首先，從外觀上來判斷，死者的身體除了後腦勺的破口外，沒有其他外傷，連滑倒時會造成的跌傷和瘀青也沒有，這讓原本的假設從一開始就站不住腳。而在仔細檢查後腦勺的傷口之後，也發現傷口的形狀是大小如十元硬幣的圓孔並且向內凹陷的，若是因為滑倒撞擊到後腦勺，那麼顱骨破裂的方式應當會是面積更大的凹陷和不規則的裂痕，且傷口不會太深，但李水順的傷口卻向內凹陷了近三公分的深度，吳耀邦由此研判：後腦勺的致命傷不是因為跌倒撞擊所造成的，而是被鈍器猛擊所致。再來，如果是意外滑倒的話，那依照李水順死亡時的年紀，其骨骼必定會有明顯的骨折痕跡，且應該會出現在脊椎和髖骨附近，為了確認這一點，吳耀邦遂將李水順從背部到臀部的這一段軀體剖開，卻驚訝地發現這一段的脊椎一直到髖骨的部位都完好無缺，因而徹底推翻了李水順因滑倒致使後腦勺撞擊地面，造成頭顱破裂致死的結論。

    吳耀邦把李水順的遺體縫合之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走回自己的辦公桌上，重新開立了一張驗屍證明：

    死亡方式：他殺。

    死亡原因：疑似鈍器重擊後腦勺導致顱骨破裂死亡。

    「來，這張給你。」吳耀邦將驗屍證明交給梁仲斌，「身為一名法醫，我已經彌補自己的錯誤，我沒有對不起她了。」

    「謝謝，但我還有一個請求。」

    「什麼事？」吳耀邦感到有些訝異。

    梁仲斌又瞥了一眼那組功能完好的冰櫃，態度懇切地說：「我想借用你的冰櫃來放李水順的遺體，等到這件案子破了以後，我一定會讓她入土為安的。」

    吳耀邦雖然面有難色，但是他沒有拒絕。

     只不過在送走梁仲斌之前，吳耀邦又再奉勸了他幾句：

    「我想你跟我一樣心裡有數，這件案子已經不是找出凶手這麼簡單了，如果你沒有十足的把握，聽我的勸，千萬不要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