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這已經是梁仲斌第三次闖空門了，他很清楚要是自己再被抓到的話，他勢必會被免職的。但是他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如果今天晚上沒有把李水順的遺體搶救出來的話，等到明天火化場的人把她送進火爐裡燒成灰燼，這樁謀殺案唯一的翻盤機會也將徹底灰飛煙滅了。

    幸好，在事前打聽過火化場的管理情況之後，梁仲斌發現要偷走屍體簡直跟去垃圾場撿走一包鐵鋁罐一樣容易。因此，這次的行動，梁仲斌沒有再找阿南來幫忙，而且話說回來，阿南就算再有義氣，也還是有底線的，如果梁仲斌叫他來一起偷屍體的話，阿南回去要怎麼跟他老婆交代呢？這種不入流的事情，還是讓他這個沒有家累的獨行俠來幹吧。

    為了保險起見，梁仲斌一直等到晚上七點以後才潛入火化場裡。火化場的地點本來就偏僻，而且性質特殊，因此入夜以後，除了駐守在大門口的警衛人員以外，能走的人都走光了。整座火化場靜得像墓園一樣，只剩下灰白的車道、枯黃的草皮和寂寞的路燈，為這片一望無際的黑暗，增添一絲絲的生氣。梁仲斌毫不費力地從圍牆攀越進來，藉助手電筒的光亮找到了遺體冷凍室。他發現冷凍室的大門只有用一個老舊的鎖頭扣住門閂，隨便找一根細鐵絲就能夠輕鬆解開。進到冷凍室後，便看見一臺臺巨大的鋼製冰櫃沿著兩側的牆壁整齊地排開。冰櫃一共有三層，而每一格冰櫃上都有編號，編號的下方則有小小的名條，標示裡頭存放的死者身分。在元旦前的冬夜，梁仲斌一個人站在黑暗的冷凍室裡，只能靠著手電筒微弱的光線來尋找李水順的名字，而在他的身後，則籠罩著一整片瀰漫寒氣的濃稠夜色，讓他不由得寒毛直豎。還有從冰櫃中隱隱滲出的白霧寒氣，把他帶著手套的雙手都給凍僵了。

    為了所謂的正義，真的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梁仲斌又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決定。

    平平安安地退休養老不是很好嗎？為什麼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為了一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老太婆賣命呢？他是不是太傻了一點？

    正當梁仲斌的思緒隨著懷疑而逐漸飄遠的時候，他手中的光圈也近乎無意識地掃過那一張又一張的名條，突然間，有一張名條無預警地掉了下來，在無風的密室裡緩緩飄落在梁仲斌的腳下，他彎下腰來，撿起那張名條，上頭正好寫著：「李水順，六十五歲，火化日期：十二月二十八日上午」。梁仲斌像觸電似地驚醒過來，嘴裡喃喃地念著：「李水順老太太，妳也在這裡嗎？」

    他趕緊把冰櫃的門打開，把裡面的遺體拉出來再確認一次，只見那張衰老的面容，因為長時間的冷凍而更顯蒼白，不過從那高聳的顴骨和凹陷的臉頰，依然可以辨識得出是李水順沒錯。而且，在看過她們母女倆的那張合照之後，再看看李水順的樣子，梁仲斌隱約感覺到她們母女倆都有一種共同的氣質，那似乎是一種略帶憂鬱的憤怒，就埋伏在她們的眉心，蝕刻成一道道永遠無法撫平的皺紋，每看見一次，就刺痛一次。他還發現，李水順依舊穿著那件命案發生時所穿的花布衫和褐麻褲。可鄙的高志陞，竟然連一件像樣的壽衣都不肯幫她換上，就讓她如此寒傖地離開人間，卻不忘拔走她身上僅有的一只金戒。作為死者的女婿，他實在是太無情了。

    「李水順老太太，對不起，我還不能讓妳的肉身回歸塵土，雖然妳已經走了，我還是要拜託妳再忍受一次皮肉的痛苦，但是請妳相信我，我一定會還妳一個公道的，妳如果地下有知，就幫我一把吧。」

    梁仲斌在向李水順的遺體祝禱完後，便把手電筒擱在冰櫃上，空出兩隻手來，小心翼翼地把李水順從冰櫃裡抱出來。雖然隔著一件厚厚的夾克，他仍然可以感覺到遺體的冰冷，還有那徘徊不去的腐臭氣息。直到他終於把遺體裝進屍袋以後，便沿著來時的路徑，迅速潛回自己停車的地方。他把李水順抱進後座，隨即加緊油門，趕赴下一個地點。他必須趕在那個人拉下鐵門之前到達，否則只要遺體一退冰，那難聞的屍臭便會向所有人昭告他盜走屍體的犯行。

    梁仲斌要找的那個人，就是當時陪同相驗的法醫，吳耀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