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這是什麼東西啊……」

    秀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她親眼目睹她身旁的老闆，從一副蛋殼裡面舀出了一整隻完整的小鴨子，牠的眼睛、嘴巴、脖子、翅膀和腳丫全都已經發育成形，在牠的肚子上還連著佈滿血絲的飽滿蛋黃，這就是偉恩告訴她的「熟了的鴨蛋」嗎？秀慈驚嚇之餘，立刻轉過頭去狠狠地瞪了偉恩一眼，用眼神責怪他把自己騙到這個可怕的妖怪村來，不只要面對這些土裡土氣的大叔大嬸們，還得陪他們吃這種跟「嬰兒屍體」沒兩樣的食物，這下子可真是要她的命了。

    偉恩完全可以明白秀慈此刻的心情，想他當初剛走進廚房的時候，也是被阿忠硬押著把鴨仔蛋給吞下肚的，所以他完全可以體會秀慈此刻的驚恐和怨念，然而他也只能一臉愧疚地幫秀慈裝飯，一邊小小聲地跟她說：「先吃菜、先吃菜好了……」

    土水和俊義當然也都注意到秀慈的表情了，但是他們很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才不會害她覺得更加尷尬。畢竟，要是他們真的把秀慈給氣走的話，老闆娘可是會來找他們算帳的。不過這兩位老頑童卻也並不打算放過這難得的餘興節目，所以他們故意表現出鴨仔蛋根本是人間美味的陶醉表情，讓秀慈看了又生氣又好笑，原本噁心的感覺反而意外減輕了。而偉恩雖然心裡覺得鴨仔蛋其實非常好吃，但是為了不激起秀慈更大的反感，他也只敢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吃，還要裝成十分難受的樣子。

    過沒多久，老闆娘的那鍋湯終於煮好了。當她把湯端到桌上時，卻發現秀慈臉色鐵青地坐在椅子上，連筷子都還沒拿起來，她馬上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便笑著跟秀慈說：「小姐，妳不用怕啦，這個真的是比較熟的鴨蛋而已，吃起來就跟鴨肉差不多，妳吃過鴨肉吧？對嘛，這個就只是比較小隻一點的鴨子而已，可是牠的肉比一般的鴨肉還要嫩，而且裡面還有營養的蛋湯，只要加一點九層塔去腥，就很好很好吃了！妳不要被牠的外表給嚇到啦，吃一口看看啊！」

    老闆娘隨手拿了一顆鴨仔蛋，把殼敲開之後，就硬塞到秀慈的手裡，自己也拿了一顆，對秀慈說：「不要怕，要吃營養一點才有力氣上工，在我們越南啊，沒有什麼東西比鴨仔蛋更營養了！」

    土水、俊義和偉恩都在一旁觀看著，看秀慈用小湯匙把鴨仔的頭給舀出來，卻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勇氣吃下這第一口呢？

    話說回來，正如同老闆娘鼓起勇氣隻身嫁來台灣追求更美好的生活一樣，他們所有人也都是在吃完第一顆鴨仔蛋之後，才得以融入老闆娘的生活和九九大賣場這個大家庭的。「吃鴨仔蛋」，變成是他們神聖又富有異國情調的入會儀式，唯有鼓起勇氣吃完那駭人聽聞的鴨仔蛋，既不能中途放棄也不能把它吐掉，才算得上是這個大家庭裡的一分子。

    「就吃下去吧！那有什麼好怕的？」俊義在一旁使出他慣用的激將法。

    「乖，沒有什麼好恐怖的呀。」老闆娘依然親切地鼓勵著她。

    「秀慈妳看，啊──」偉恩坐在秀慈的旁邊，嘴巴張得大大的，率先示範把鴨仔的頭整顆吃下去的樣子。

    而秀慈現在早已是騎虎難下了，她如果不吃的話，勢必會得罪在場的所有人，還會把偉恩給拖下水。不過話說回來，她都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一遭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可以嚇得倒她嗎？有偉恩在她的身邊，還有什麼難關過不去的嗎？於是她把心一橫，兩眼直瞪著那五官清晰的鴨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便張大嘴巴把鴨仔的頭一口咬下去！一陣清脆的咔啦聲在她的口中響起，微腥卻軟嫩的口感，也著實讓她嚇了一大跳。

    「好好吃喔──！」秀慈情不自禁地讚嘆著。

    「對嘛！」土水和俊義異口同聲地說。

    「太棒了！唷吼──」偉恩也高舉著雙手為秀慈歡呼。

    「嗯！好棒好棒！」老闆娘輕輕地為秀慈鼓掌，接著告訴她說：「小姐妳好，很高興認識妳，我叫做阮氏日玲，我來自越南，他是我老公，叫做陳土水，他是我們這裡的老員工，我們都叫他阿義，而妳旁邊的這位，我想就不用我介紹了。歡迎妳加入九九這個大家庭，祝我們的友情長長久久喔！」

    秀慈誠懇地聽著日玲說話，不知怎地，眼眶突然溼潤了起來，有一種溫暖的感覺流過她的心口，她忍不住笑了，帶著點點的淚光。在日玲說完之後，她也向餐桌上的所有人說：「大家好，我叫張秀慈，是偉恩的鄰居，很高興認識你們大家，真的。」

    餐桌上的那鍋熱湯正騰著誘人的蒸氣，把每個人的臉龐都薰軟了。

    「那我們吃飯吧！」日玲再次向大家宣佈，並且輕輕地拍了拍秀慈的肩膀。

    所有人都高高興興地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