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用餐時間，向來是偉恩一天當中最期待的時候。因為這間九九大賣場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樣，老闆娘不是讓大家放封一小時，然後各自到附近的便當店、麵店就地解決；也不是強迫所有人要跟公司一起訂便當，而餐費就從那已經十分微薄的薪資裡扣除。不，這裡打從偉恩進來的時候就已經不玩這一套了。準確地說，是自從老闆陳土水從越南娶回來一個美麗的新娘又對她百依百順呵護備至之後，這裡所有的員工，都開始被老闆娘「強迫」留在店裡吃飯；除了留一個人輪流顧櫃台之外，其他人都要進到賣場後面的陳土水家裡，圍著廚房裡的大圓桌坐下，一起吃老闆娘煮的一道道風味獨特卻營養滿分的越南料理。雖然員工手冊裡完全沒有提到這一項規定，但這卻是所有人都樂於遵守的共識。而這一餐，往往也是偉恩唯一能夠吃飽的一餐。

    至於秀慈，則是還沒熬到吃飯時間，就已經開始喊累又喊餓了，但是在老闆娘出來喊「放飯」之前，誰也不能先去吃飯或是偷懶，自己份內該做的工作，仍然要一絲不苟地做完，否則等到坐上餐桌時，不僅會被陳土水特別點名關切，還會遭到其他同事們的白眼。因此，偉恩雖然覺得秀慈跟他一起忙到現在也真的是有點委屈，但是他也不敢自作主張讓秀慈大剌剌地到旁邊休息，只能盡量在能夠幫忙她的地方，就偷偷幫她做，像是拉貨、搬水之類的粗活，他就會自己默默撿去做，只讓秀慈做一些檢查商品有沒有過期或是貼標籤之類的文書工作。阿忠仍然憑藉著自己的資歷而穩坐櫃台，但是他一看到偉恩因為秀慈來了以後反而變得更加忙碌，就忍不住想笑。

    「放飯啦──你們這群餓死鬼們──！」老闆娘用她那口音特殊的國語，喊出所有人都引頸企盼的訊息。

    「終於休息了！……」秀慈兩手一攤，跌坐在貨架中間的走道上。

    「太棒了！又可以吃到鴨仔蛋囉！」偉恩高興地說，一邊把最後一箱可口可樂補進冰箱裡。

    「小朋友，你過來。」阿忠把偉恩叫了過去，「我知道你平常都會讓我先去吃，但是今天不一樣，你帶了一個美女過來，就要負責把人家照顧好，所以我要你先帶她進去吃飯，今天換我顧。」

    「可是阿忠哥……」偉恩還想說什麼，卻被阿忠給堵了回去。

    「好了啦！你不要留在這裡碎碎唸，跟個娘砲似的，我叫你去你就去，不然就是不給哥面子，你去不去？」阿忠決定賣弄一下自己做大哥的威風，壓得偉恩不敢再多說一句話，只能乖乖地點頭離開，帶著秀慈走進賣場後面的廚房。而阿忠則是兩手交叉在胸前，非常滿意地看著他們兩個一前一後地離開。

    「你剛剛說的是……鴨仔蛋嗎？那是什麼東西啊？」秀慈不安地問。因為她可從來都沒有吃過什麼越南料理。

    「妳沒聽過鴨仔蛋嗎？」偉恩這時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不確定該不該讓秀慈知道才好，「鴨仔蛋就是……就是……就是已經熟了的鴨蛋啦！」

    「熟了的鴨蛋？原來是這樣啊。」秀慈點點頭，這時她的腦海裡浮現的卻是一顆比較大一點的水煮蛋，而她已經等不及要吃晚餐了。

    他們兩個走進廚房時，只比阿忠小一點的林俊義已經坐在裡面了，正和陳土水兩個人各拿著一顆鴨仔蛋慢條斯理地剝著殼。廚房的空間異常地寬敞，有一個五百八十公升級的三門大冰箱，專門用來存放餵飽所有員工的食材，還有整套的系統廚具，上下都有便於收納的大櫥櫃，以及三口瓦斯爐和兩組又寬又深的流理台，流理台的旁邊還有一台德國進口的洗碗機，是陳土水今年剛買給老婆的生日禮物。而老闆娘還在爐火前面忙著料理那鍋家常的海鮮酸湯，裡頭滿滿地浮著蕃茄、鳳梨、豆芽、辣椒和越南特有的白芋，再倒進大塊的鯛魚切片和草蝦，只需要再稍稍熬煮一下就大功告成了。

    不過，陳土水並未歡迎他們兩個的到來，反而先質問偉恩說：「阿忠勒？」

    「阿忠哥說今天他先顧……」偉恩越說越小聲。

    陳土水隨即露出了錯愕的表情，而林俊義也語帶調侃地說：「喔唷！帶女人來公司玩，還敢叫阿忠顧門口？老闆，你看我們的小朋友是不是越來越大膽啦？」

    這時偉恩和秀慈都顯得有些尷尬，不知道是該入座呢？還是乾脆逃到外面去整架算了。

    「好了啦！人家第一天來，是要把人家嚇到以後不敢來了是不是？」老闆娘回過頭來教訓了那兩個男人，但是她的手卻沒有閒下來，仍然不時攪拌著那一鍋燒滾的湯，等待食材燉煮入味。

    陳土水看了林俊義一眼，似乎是在告訴他說：「先饒過這個小朋友一次，下回再好好地教訓他，讓他知道什麼叫做敬老尊賢！」

    「好啦，」陳土水決定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便對偉恩和秀慈說：「剛剛是跟你們開玩笑的，趕快坐下來吃吧。」

    既然老闆都這麼說了，偉恩也只能硬著頭皮拉著秀慈坐下來。不過偉恩這次學聰明了，他讓自己坐到林俊義的旁邊，再讓秀慈坐在自己的另一邊，而秀慈的旁邊就是老闆娘的位子。這樣一來，不僅自己可以顧得到她，她和陳土水之間也能保有一段稍微自在的距離了。

    然而，當秀慈一坐下來，發現「鴨仔蛋」並不是比較大顆的水煮蛋時，她差一點就要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