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在梁仲斌打算調閱李水順的所有投保記錄以前，他突然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屍體。如果李水順的屍體就這麼被高志陞給燒掉的話，那唯一可以證明這是一起凶殺案的證據也會跟著化為灰燼，那麼李水順將會永遠都被視為是意外死亡；那紙驗屍證明書上也永遠只會註記「意外」，而不是「他殺」。當梁仲斌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嚴重性時，忍不住咒罵自己一頓：「幹了這麼久的地下刑警了，居然連這麼一點常識都給忘了？ 」

    但是高志陞已經依照合法的程序領走李水順的屍體了，而且他的身分也合情合理，毫無破綻，這下子梁仲斌還能怎麼做呢？突然間，他的腦中閃過了一個瘋狂的念頭，而在想到的那一剎那，連他自己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因為身為第一線執法人員的他非常清楚：「損壞、遺棄、污辱或盜取屍體者，處六月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要是再加上「侵入住居罪」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他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但是現在的他已經無法回頭了，他只能咬緊牙關，把握住任何可以讓真相大白的機會，無論那個機會將讓他付出多大的代價。

    他立刻撥電話到台中的兩處火化場，詢問是否有一名叫做李水順的遺體要進行火化。

    「喂？這裡是中港火化場，請問有什麼地方可以為你服務的嗎？」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是個年約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帶著公務人員慣常的那種機械式的禮貌口吻。

    「你好，我是台中市第六分局警察梁仲斌，目前正在偵辦一起命案，想問你們那邊是否有一位叫做李水順的死者要火化？」梁仲斌盡量客氣地向對方請教，但是心裡卻不免有些忐忑，深怕對方如果反過來質疑自己身份的真實性，那他還在私下辦案的消息就有可能傳到分局長的耳裡，這樣一來他不僅害到了阿南，自己也將遭受到更嚴厲的處分，而且這一次恐怕不是寫寫報告、記幾支申誡就可以矇混過去了。

    「李水順喔？好，你稍等我一下。」對方不疑有他，開始翻閱起手邊的資料，話筒中依稀可以聽到紙張翻找時的窸窣聲響，「找到了，那個申請人是……叫做高志陞，是死者的家屬，我們已經排定明天處理。」

    「明天嗎？」梁仲斌再次確認。

    「對，你還有其他事情要問嗎？」

    梁仲斌的腦中開始規劃起盜屍的計畫，雖然有很多地方應該要預先準備，但是既然遺體明天就要火化，那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今天晚上就必須動手。

    「那請問你們最晚幾點下班？」梁仲斌接著問。

    「五點半，慢一分鐘也不行。」對方斬釘截鐵地說。

    「那你們會派人留守嗎？」

    「留守？」對方突然停頓了一下，接著明顯有所提防地反問說：「你真的是警察嗎？」

    梁仲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但是他確定如果自己就這樣掛掉電話，勢必會引起對方更大的懷疑。於是他假裝清了清嗓子，語氣平和地說：「很抱歉，我真的是第六分局的警員，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以打去問看看沒關係。」

    梁仲斌雖然話說得堅定，但是他並不知道電話另一頭的那個人會問到什麼程度？是只想確認有沒有他這個人呢？還是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在偵辦什麼命案呢？不過如果對方只想確認有沒有他這個人的話，那麼對梁仲斌和阿南反而是有利，因為阿南如果已經幫他請好假的話，那麼火化場的人打去局裡詢問的時候，不僅不會引起局裡的疑慮，還可以間接證實阿南的話是真的，這樣一來不是一舉兩得了嗎？梁仲斌揣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祈禱那個火化場的人員可不要那麼多嘴才好。

    「那好，請把你的名字再跟我說一次好嗎？」看來對方是真的想要搞清楚這件事情的真偽。

    「沒問題，我是第六分局交八分隊隊長梁仲斌，橋梁的梁，司馬仲達的仲……」

    「你說司馬什麼？」對方突然愣住了。

    「算了，我再說一次，仲就是左邊一個人右邊一個中間的中，啊就是仲介的仲啦！」

    「喔、喔……」對方終於知道了，立刻在紙上快速地寫下這個字，「再來勒？」

    「斌，文武雙全的斌。」

    「啥文武雙全？」

    「呃……就是左邊一個文右邊一個武，合起來叫做斌啦。」梁仲斌此刻感到非常地無奈，每當他要向別人報上名字的時候，總是會像現在這樣煞費其事地一再舉例、造句才能說得清楚，好像小學生在寫作業簿似的。不過，至少他跟天上的老爸、老母一樣都很喜歡這個名字：仲者，中庸也；斌者，彬彬也。這麼有抱負的名字，怕是連算命師都想不到的吧？

    「梁……仲……斌……，好，那麻煩你再說一次你是哪個單位的？」

    「第六分局，交八分隊。」梁仲斌一個字一個字講得清清楚楚，他可不希望對方又聽錯了什麼。

    「好，等我查完你的身分之後再回電話給你，你的連絡方式是？」

    「打我手機吧，0987……」

    「等一下，」對方又突然打斷了梁仲斌，接著用充滿歉意的語氣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看到你發的那張認屍的公告了，上面就是你的名字沒錯，不好意思，不用問了啦……」

    梁仲斌聽到他這麼說，倒也樂得輕鬆了，於是又接著問他：「那你們到底會不會派人留守呢？」

    「會啦，不過就只有一個工友會在這裡顧，把門鎖一鎖之後，就去值班室看電視了。」對方毫不保留地一一吐實了。

    「這也太隨便了吧？裡面放的可是遺體啊。」梁仲斌雖然嘴巴上表示譴責，但是心裡卻非常高興，因為這樣一來，要盜出李水順的屍體就更容易了。

    「唉呀，人都死了，還有誰會去動勒？普通人躲都來不及了，還會來找我們麻煩？你不用擔心啦。」對方一副無所謂地說。

    「既然你們這麼有自信，我也不要再找你們的碴了，就請你們明天務必要將那具遺體火化掉，幫我們省掉一個麻煩吧。」梁仲斌在掛掉電話之前，還特地製造出完全相反的假象，讓那位管理人員以為警察打這通電話，是為了確保李水順的遺體可以順利處理掉，而不是要把祂偷走。

    得知李水順的屍體還完整地保留著，梁仲斌不禁鬆了一口氣，只是接下來，他又要再一次冒險潛入另一個機構，幹下沒有任何一個警察幹過的事情。

    「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這樣的念頭再次浮現，但是梁仲斌的答案是肯定的。為一個無辜慘死的老人伸張正義，還有什麼比這更符合警察鋤強扶弱、捍衛公義的信念呢？只是梁仲斌心中還有另外一片謎團尚未解開，他打算在接下來的偵辦腳步沒有那麼緊急的時候，再撥空去找張秀慈聊一聊。他想如果可以進一步認識李水順這個人的話，或許還能找到更多破案的線索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