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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5/18 22:29:20瀏覽118|回應1|推薦7 | |
27. 對於阿忠這種人,秀慈是打從心底感到厭惡。從他說話時挾帶的濃濃台灣味,以及車上播放的低俗電音舞曲,再加上整個車廂中瀰漫的冷媒和陳年的菸味,在在都讓她感到噁心,更殘忍地勾起了她不堪的回憶;阿忠和王宇翔之間存在的太多共通點,讓秀慈稍稍平復的情緒又再次瀕臨崩潰。但是她極力克制住自己想發作的衝動,選擇用不帶感情的語調告訴阿忠說:「先生,我很謝謝你,但是我不想要認識你,我要下車。」 阿忠因為人在前座,而音樂又剛好播到粉絲在大聲咆哮的段落,導致他完全聽不見秀慈所說的話,還兀自坐在前頭,一邊拍打著金屬外框的賽車級方向盤,一邊為自己成功又帥氣的英雄救美行動而感到洋洋得意。但是偉恩倒是聽見秀慈的話了,而且也注意到她的身體又開始不住的顫抖,可以確定她並不是在開玩笑,於是趕緊俯身向前,拍拍阿忠的肩膀說:「忠哥、忠哥,秀慈說她想下車了,你先靠路邊停一下好嗎?」 「下車?就還沒到位勒!」阿忠扯著嗓子,不解地問。 「我、要、下、車──!」 秀慈突然大聲尖叫,再也無法忍受眼前的這片混亂,也不管車子現在是走是停,只顧著用她那一雙手在車門上亂按亂抓,沒想到車門竟然就這麼無預警地打開了。偉恩轉頭看見秀慈完全不顧後方的來車,就這樣直接穿過四線道的大馬路,筆直地走到了對面的人行道上,這下子偉恩也顧不得自己的安危了,立刻開門衝了出去,還差點被一台要闖紅燈的機車給撞倒,機車騎士先是以一陣刺耳的喇叭聲示警,接著又在掠過偉恩身旁的同時大罵了一聲:「幹恁娘勒衝三小!」偉恩隨後又閃過了一、兩台車,這才有驚無險地衝到人行道上。此時他才發現,秀慈雖然不要命地跳車了,但是現在的她卻又用近乎散步的姿態慢慢地走遠,偉恩的心裡雖然納悶,倒是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便回過頭去對著車上的阿忠喊說:「忠哥──!對不起啦!我明天去上班再跟你講好不好?你先回去好嗎?」 「她沒事情吧?感覺她好像瘋瘋欸勒?」阿忠按下車窗,大聲地喊著。 偉恩一聽到阿忠說出「瘋」這個字眼,趕緊用手勢暗示他別再說下去了,而阿忠也是個識相的人,他遠遠看了一眼秀慈的狀況,確定她沒有再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之後,心裡也就不那麼擔心了,至於接下來該怎麼處理,他相信偉恩會有辦法的。於是,阿忠掩飾住自己心裡的不快,瀟灑地向偉恩揮了揮手之後,就拉上車窗,依著綠燈的號誌加速離開了。 偉恩一直目送著阿忠直到車尾的紅光消失在彼端的轉角,他才回過神來,趕緊追上秀慈。他稍稍觀察了秀慈步行的方向,確定她是要回家沒錯,於是心頭的那顆大石頭也得以暫時放下。他原本還猜想:如果秀慈要直接走到柳川去跳河的話,那他恐怕還得找忠哥來幫忙才行。畢竟只比秀慈高半顆頭的偉恩,已經見識過秀慈發瘋時的天生神力了,瘦弱的偉恩無論如何都不是她的對手。 「你幹嘛一直跟在我後面啊?」秀慈帶著消去一半的怒氣,突然回過頭來逼問跟在後面的偉恩。 「我……我沒有啊!」 「少來!你明明就在跟蹤我。」秀慈雖然是在質問偉恩,但是她的口氣卻像在撒嬌似的。 「我真的沒有!」偉恩努力為自己辯解,雖然他確實還想陪著秀慈沒錯,但是他總覺得自己必須把這個念頭拋開,才不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所以他接著說:「我只是要回家而已,妳難道忘了我是妳的鄰居嗎?當然只能跟妳走同一個方向啊?如果妳還是不相信的話,不然妳跟我走回去一次就知道啦?」 偉恩努力裝出不在乎的樣子,但是在秀慈銳利的眼神逼視下,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個說謊的小孩那樣手足無措。 「那……我先說好喔,你只能走在我周圍半徑三公尺以外的地方,不可以再靠近我了,聽到了沒有?」秀慈決定暫時接受偉恩的存在,但是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應該再拉近了。 「好啊,反正我也不想再靠近妳了……」偉恩暗暗感到慶幸,卻不忘替自己再贏回一點點面子:「而且,要不是我平常有在鍛鍊身體,剛才早就被妳給搥死了!」 「啊?」秀慈猛然想起剛剛在下樓梯的時候所做的事情,她確實下手太重了點,可是誰叫偉恩先對她不禮貌呢?那不過是給他的一點點教訓罷了。 「你會怕就好啦!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先走前面。」秀慈不客氣地說。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有人走在我後面啊。」 「妳哪來這麼多毛病?」 「你吵死了!到底要不要走啦?」 面對比自己大十歲又是個病人的秀慈,偉恩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往前走。雖然他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回頭看,但是那一雙耳朵卻還是不聽話地豎起,仔細聆聽著秀慈每一個規律而輕盈的腳步聲。不過,隨著腳步越來越輕,晚風也越來越涼,一股寧靜的氛圍也慢慢地飄散開來,這讓敏感的偉恩和秀慈都感覺到了,只是他們仍然一前一後,彼此維持著三步的距離,沒有縮短,沒有拉長,也沒有交談。 偉恩聽著秀慈的腳步聲,猜想她現在的情緒是否已經平復了?秀慈終於離開那座冷酷的醫院,但是從今天晚上開始,就沒有其他人可以幫忙偉恩注意秀慈的動向了,要是她又尋死的話,那該怎麼辦呢?而秀慈看著偉恩逐漸拉長的背影,也努力想釐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不過才短短的幾天,就足以改變她原本堅決的死意了嗎?究竟是她太過軟弱?還是眼前的這個小男生真的具有神奇的魔力呢?他們兩個各自沉默地走在同一條路上,彼此的心裡卻又極其喧囂地在爭辯著,但是最終的答案卻都不在自己的身上,而是牢牢地鎖在對方的心裡;他們已經成為了彼此心頭的那把鑰匙,只是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說,還沒有準備好要知道。 回家的路再長,只要方向對了,總有到達的一天。那條窄窄的巷子,此刻已經近在眼前;那條偉恩和秀慈各自走了無數回的巷子,今晚,雖然還隔著一小段距離,但是他們終於能夠一起走回家了。偉恩的心裡感到無比的雀躍,但是他不確定秀慈的心裡是不是也這麼想?於是那份喜悅,因而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陰影。 「你也住在這裡?」秀慈難掩驚訝地問。畢竟眼前的這棟公寓是如此地破舊,如果不是經濟狀況很糟的人,又怎麼會住在這裡呢?但是一想到自己也是這裡的住戶之一,秀慈也不禁為自己感到悲哀,都已經是一個年過三十的人了,照理說也應該有些閒錢可以買房、買車、買名牌了才對,但是她卻只住得起每個月租金六千元的小套房,還揹了十幾萬的學貸還沒繳清,更可悲的是,她人生中僅有的稍微有價值的兩張證書:一張大學畢業證書,不知道已經被幾個老闆給當成廢紙軋掉了;還有一張結婚證書,卻打從他們夫妻分居之後,也同樣成了廢紙一張,空有名份,卻早已恩斷義絕。想到這裡,秀慈原本平靜的心又陷入了深沉的憂鬱,讓她遲遲提不起勇氣,回到那間曾經下定決心自我了斷的房子裡。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偉恩相較於秀慈,反而更有一種早已看破的淡然,「我的學歷不好,能做的工作不多,可以住在這裡已經很好了。」 偉恩搖了搖手中的那串鑰匙,面帶苦笑。 秀慈發現自己還不曾看過偉恩露出這種表情,彷彿有千斤的擔子壓在他的嘴角上,連微笑都成了一件無比吃力的事情。 「跟我上來吧,我會用這把鑰匙打開我家的門給妳看的。」 偉恩逕自上樓,沒有打算搭電梯。但他不是因為喜歡運動或是響應節能減碳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因為前幾次搭電梯的經驗,無論是碰到攜家帶眷的小家庭還是激情擁吻的情侶檔,總是讓他相較之下倍感淒涼;就算電梯裡頭只剩下孤男寡女好了,他仍然害怕當對方想要與他攀談的時候,自己會陷入既不想說謊又不想說實話的尷尬,所以後來的他,乾脆就不搭電梯了。還好,這也正合秀慈的意,她也是一個對電梯懷有敵意的邊緣人。 隨著腳步不斷往上,眼前漸漸升起了那一扇他們兩個都非常熟悉的灰色鐵門。打開鐵門,只見狹長的走道上,一盞黃色的燈泡正濛透出顫抖的光芒,彷彿是在用最低調的方式,迎接兩位夜歸的旅人。走道上的房門彼此對開,一扇扇帶著欄杆的鐵門,讓人隱約有種踏進監獄的錯覺,而秀慈看著偉恩拿起一把簡單得有點可笑的白鐵鑰匙,插進了其中一道鐵門,鐵門應聲開啟,就在她房門的正對面緩緩地敞開。秀慈終於相信偉恩說的話了,他真的是住在她對面的鄰居。 「如果妳還打算進來看看的話,可能要麻煩妳小聲一點,因為……我媽媽一定睡了。」偉恩小小聲地告訴秀慈,並且在接下來的每個動作都刻意放輕。 「媽媽?」 秀慈當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只是她沒有想到,當偉恩筆直地走進房裡的一片黑暗,接著在黑暗中點亮他桌前的檯燈時,在光明與黑暗的模糊地帶,竟然隱約勾勒出了一幅讓她更加不敢置信的畫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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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