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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4/30 23:00:24瀏覽121|回應3|推薦4 | |
24. 秀慈把自己關在病房的廁所裡,慢條斯理地把身上那件淺綠色的病人服給脫下,在衣服滑落到腳踝的時候,站在鏡子前的秀慈,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的裸體。年逾三十的身體已經發育成熟,堅挺的乳房、白皙的皮膚和勻稱的骨架,是她與身俱來的麗質,讓她從國中開始便成為眾多男生追求的對象。膚淺與浪漫交雜的情書、鮮花和巧克力,總是會源源不斷地出現在她的抽屜裡或桌子上,在那些禮物的上頭也許會歪歪斜斜或方方正正地寫著:「給秀慈」、「張秀慈同學收」之類的字眼,有的人更噁心猖狂,直接題上了:「給全世界最美的女孩」。每當收到這樣的東西,總會讓秀慈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強烈的厭惡感,因此無論是鮮花還是巧克力,都會被她毫不顧惜地掃進垃圾桶裡。 那些空洞的餽贈與愛慕,不僅沒能提起秀慈的自信,反而因為承受了過多的憐愛和關注,讓秀慈越發害怕與人交往,害怕被殷勤追求的男生挖出了更多她不願被揭開的祕密。更讓秀慈感到委屈的是,她還曾經因此而遭受到許多女同學的集體霸凌,對她又是甩巴掌、又是潑冷水,嘲諷和尖酸的字眼不斷透過言語和紙條交相攻訐,幾乎將她逼到了發瘋的邊緣。沒想到這樣的處境和她天生善於隱忍的個性,反而更激起了那些發情男生的英雄氣概,紛紛跳出來要做她的護花使者,於是秀慈從此徹底變成了學校裡的疏離份子,她不想再靠近任何一個男生,所有的女生卻因為秀慈的天生麗質和男生們的見色忘友而發誓和她斷絕往來。 因此,秀慈格外珍惜玉潔和幼君這兩個姊妹,甚至願意為了她們而付出自己的一切。 秀慈凝視著鏡子裡的自己,前一晚的自殘行為只在她身上留下一點點的淤青和破皮,她感到非常可惜。於是她舉起了右手,伸展她那五根細長的手指頭,沒有發現無名指和中指的指甲已經因為那晚的激烈舉動而斷裂成粗糙尖銳的刀面。她面無表情彷彿毫無知覺地將五根手指頭擱在肩上,然後猛一用力,讓所有指甲深深地刺進她細嫩的皮膚裡,接著從右肩到乳房,再從乳房到右側的下腹,狠狠地劃出了五條殷紅的血痕,有的部位開始微微地滲出鮮血。 秀慈感到一陣抒解的快感。 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不堪的身世她無能為力,誘人的美貌和身材又是上帝對她最陰險的懲罰,這樣的原罪,她唯有用最冷酷的自殘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髒掉的洋娃娃,活該被丟棄。對吧?」 秀慈側著頭,兩眼斜視著鏡中的自己,用挑釁的語氣質問著她。 「到底是哪裡來的大慈善家,連妳這種破爛都要撿呢?是他自己傻?還是妳覺得自己造的孽還不夠多呢?」
偉恩獨自站在外頭,頻頻探看值班護士的一舉一動,他的眼裡充滿焦慮,彷彿正在做一件犯法的事情。其實嚴格說來那也不算犯法,他只是沒有按正常程序為秀慈辦理出院而已,但是如果要按醫院的正常程序來跑,那麼等待秀慈的可不是一堆醫藥費收據而已,而是一紙院方強制轉診的證明書。畢竟秀慈昨晚的失控舉動,已經被醫生判定為重度躁鬱症傾向,伴隨著強烈的攻擊性與反社會人格,依法必須被強制隔離住院。這也就是為什麼偉恩會在凌晨三點的時候跑來叫秀慈起床,因為他要趁著醫院的眼線和看護人力最少的時候,偷偷地帶秀慈逃離這個傲慢又冷血的鬼地方。 「秀慈?秀慈妳好了嗎?」偉恩盡量壓低聲音,在門外頻頻探問,卻隱藏不住他此刻的焦慮。 秀慈不是沒聽見,她只是不在乎。對現在的她而言,又有什麼事情值得在乎呢?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一輩子這麼努力為別人而活,到頭來自己卻還是孤伶伶地一個人,活著的時候沒有人珍惜,死的時候也沒有人在意,如果不是偉恩的話,她現在應該已經被裝進屍袋裡,拖到哪個不知名的山頭給掩埋了吧?想到這裡,秀慈還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埋怨偉恩多此一舉呢?還是應該感謝他的慈悲呢? 秀慈又想起了偉恩為她搬來的那一箱千紙鶴,那真的是媽媽親手摺的沒錯。媽媽以前最愛買手工材料來做一些有的沒有的東西,做好之後還會很神經地說:「妹妹啊,這些東西是媽媽特別留給妳做紀念的,等以後媽媽不在了,妳看到這些東西,就好像看到媽媽一樣喔。」 秀慈依稀記得那些「媽媽親手做的紀念品」,在她高中畢業那一年和母親徹底決裂之後,就被她全都扔進了垃圾袋裡,一件也不剩了。偉恩抱來的那一箱東西,應該是母親在失蹤以後,自己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待著,然後一隻一隻慢慢摺出來的吧?無論如何,秀慈都不想再追問了,反正要不了多久,她們母女倆就會在地獄裡相會了。 這一對骯髒的母女呵。 終於,浴廁的門打開了,秀慈換上了偉恩為她帶來的衣服,是一件粉紅色的毛衣和褪色的牛仔褲,上頭還殘留著她熟悉的薰衣草香。 偉恩看到秀慈穿上那件衣服走出來,臉上泛起了一抹微笑,小小聲地告訴秀慈說:「妳知道當初就是妳身上這件衣服救了你的嗎?我特地把它洗乾淨了,應該沒有煙味了吧?」 偉恩本來期待秀慈會露出感動的表情,沒想到秀慈只是冷冷地說:「這樣啊,那我回去會記得把它燒掉的,謝謝你的提醒。」 也許是偉恩這幾天和秀慈相處下來,已經被她傷過太多次了,所以這次再聽見她說出這麼冷酷的話,偉恩也不放在心上了。現在的他已經不在乎秀慈對他有沒有好感,他只希望能早日幫助秀慈走出過去的陰霾,他就會回歸自己平淡的生活,這樣就足夠了。 「那,我們走吧。」偉恩說。 「去哪?」秀慈感到納悶,而且她也並沒有打算要跟著這個小毛頭走。她寧可走到附近的溝圳,一躍而下還比較乾脆一點。 「我要帶妳回家啊。」 「是喔?那我怎麼能確定你不是一隻色狼?你那天不是還強吻我嗎?給你送回家還得了!」秀慈本想繼續追問偉恩的企圖,卻突然想到了更重要的事:「對了!你為什麼會知道我住在哪裡?你是不是在偷偷跟蹤我?是不是!」 偉恩看著秀慈逼問的眼神,當下意識到她不僅還懷疑他,而且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就是住在她對面的鄰居,心裡真的覺得很可悲,但是為了盡快帶秀慈離開這裡,他就算有再多的委屈,也會默默地吞下去。 「大姊,請妳相信我,我絕對沒有跟蹤過妳,也從來沒有想要傷害妳……」偉恩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而用平和迂緩的語氣繼續說著:「我知道現在的妳大概不會再相信任何人說的話了,但是我希望妳可以相信我現在要告訴妳的事情,那就是如果妳今天晚上不離開這裡的話,最快明天妳就會被他們強制轉送到青海精神病院了,這樣妳有了解我為什麼要急著帶妳出去了嗎?」 秀慈用狐疑的眼神看著偉恩,腦海裡尋思著他剛才所說的話,想要從中找出任何足以反駁的破綻。 「拜託,這裡可是醫院欸!又不是監獄!說轉院就可以轉院,都不用經過病人的同意嗎?」 「那只有當病人的意識還清楚的時候才算數,昨天妳被打了鎮定劑之後,醫生才私下跟我說,說妳的精神狀態非常不穩定,而且有明顯的攻擊傾向,所以他會以強制的手段將妳轉院,而且……」偉恩試著用更謹慎的語調說出最後這句話:「妳也已經沒有任何的家屬可以為妳做決定了。」 秀慈愣了好一下子,這才終於明白偉恩所說的話,心中頓時湧現出強烈的憤怒,情緒激動地吼著:「什麼!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做?怎麼可……」 偉恩立刻用手摀住秀慈的嘴巴,將憤怒的字句壓成了微弱的嗚咽,並且探出頭去觀望護理站的動靜,直到確認值班護士仍然埋首在和病歷表的奮鬥之後,這才用極為罕見的強硬態度對秀慈說:「如果妳再一次失控,就會馬上被醫院的人制伏並且轉送到精神病院去,妳希望這樣嗎!」 秀慈被偉恩這麼一兇,頓時變得怯懦了起來,只敢小小聲地反問說:「那我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啦?」 「來,」偉恩伸出了他的右手,對秀慈說:「只要妳願意相信我,我一定會帶妳逃出去。」 偉恩此刻鼓起了勇氣看著秀慈的眼睛,堅定地說:「我保證。」 秀慈注視著偉恩懸在半空中的手掌心,正在猶豫,突然一不小心和偉恩四目交會,秀慈意外地發現,他的眼睛好乾淨、好真誠,就像初生的嬰兒那樣,清澈中又帶著一絲絲的好奇。 不知道為什麼,秀慈相信了。她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了偉恩溫暖的掌心。 「帶我走吧。」 這一次,偉恩清楚地看見秀慈的眼中,是自己略帶稚氣的臉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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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