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憲

    半夜裡，天助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給吵醒。他睡眼惺忪地接起，卻在瞬間完全清醒，然後凍結。

    掛掉電話的他，近乎失神地坐回床上，好像自己的意識還停留在剛才幸福的美夢裡，母子倆在溫暖的沙灘上踏浪。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就可以不用面對這殘酷的現實了。

    「你的媽媽現在在急診室急救，有生命危險，請盡快過來！……」

    天助到了醫院，急診室的醫生接著告訴他：「詹秀琴女士的腦裡有急性出血，醫院目前沒有人可以動開顱的手術，必須緊急轉診。」

    於是，天助又陪著媽媽鑽進了救護車，一路趕往最近的醫學中心。天助看見媽媽戴著氧氣罩，意識模糊不清，連隨車的醫護人員，也只能仰賴身邊的儀器，來確認她微弱的生命跡象。

    還好，儀器現在呈現的是規律的心跳起伏，間歇性的嗶嗶聲，彷彿是午夜咿嘎的鐘擺，一聲聲催人入眠。

    「媽媽睡著了對不對？」天助坐在媽媽的身旁，輕聲地說著。一邊用手感覺她臉頰上的溫度。

    「好冰喔……媽，妳是不是很冷？」

    車廂裡依舊迴盪著工具互相撞擊的聲音，以及那代表心跳的嗶嗶聲。

    「媽，對不起啦，我一直都沒有告訴妳，其實我偷偷跑去打工了……因為我不希望妳為了我，每天都要這麼晚才能回來。這樣會讓我好害怕……好怕妳有一天真的回不來了……」天助握住媽媽的手，輕輕地來回搓揉。

    「妳知道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撿骨喔，很恐怖吧？但是妳還記得嗎？我以前都敢撿被壓扁的青蛙了，人的骨頭又有甚麼好怕的？所以，我做得很好喔，賺到很多錢了……說不定，等妳醒來以後，就不用那麼辛苦工作了，我不用讀大學，也可以好好照顧妳了。媽，妳說這樣好不好？換我來照顧妳了好不好……」

    車子突然被迫停下，只見前方的道路全被清空，兩旁的車子都被警察給攔了下來。

    「有沒有搞錯？連救護車都攔？人命關天欸！」駕駛破口大罵，引起了天助的注意。

    「還不是那個林正憲，最近正火紅的那個行政院長啊？他不是說他上任以後要到處訪察，說甚麼要貼近民意、苦民所苦，所以這兩天才會跑來他台中的老家做秀啊。要不然，台中哪有甚麼大官會來啊？」副駕駛為所有被擋下來的駕駛們，做了一段完整的解說。

    眼前接著出現了一長串黑頭的轎車，兩旁還有騎著重型機車的警察隨隊護衛。

    「你看、你看！來了啦！哇──真夠囂張喔！」副駕駛的語氣，好像是看到明星開著限量款跑車出來掃街似的。

    監測生命的嗶嗶聲突然急促地響起！

    隨車的醫護人員立即進行搶救，連前頭的救護車駕駛也著急了起來，徒勞地按了好幾聲喇叭。

    「病患腦壓升高，準備注射Mannitol！」隨車醫師立刻對護士下達急救指示，又轉頭過去催促駕駛：「距離中心還有多遠啊？還沒有到嗎？」

    「就在前面而已，可是現在所有人都卡在這裡不能走啊！」駕駛無奈地回應。

    「媽──！」天助大聲地呼喚著，「你要撐住啊！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啊！」

    就在這個時候，天助突然感覺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指，他低頭一看，是媽媽的手。

    秀琴拿下了氧氣罩，好像想要說甚麼。

    天助低下頭，挨近媽媽的身邊，在儀器的尖叫聲和救護車的警笛聲中，他依稀聽見媽媽顫抖地說：「你的爸爸……胸口有……一朵蓮花胎記……記……住。」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儀器永無止盡的嗶嗶聲，宣告秀琴的死亡。

    天助無力地靠在救護車的窗邊，完全不能明白，自己的媽媽為什麼在臨走之前，要跟他說爸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