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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1/05 18:20:33瀏覽87|回應0|推薦0 | |
2. 雖然那條狗最後是跟著她回家了,但是她卻還沒下定決心要做這件事情。 雖然孩子考上大學之後就搬出去住了,逢年過節也不肯回家看看她,這一點確實讓她感到心寒,但他終究是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孩子,有哪個做母親的會去怨恨自己的孩子呢?就算真的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在他小的時候,為了身兼父職而把所有的時間和心力都花在工作上,結果孩子漸漸習慣她不在家的事實,也變得越來越獨立堅強,而且獨來獨往了。她記得兒子曾經在高中畢業典禮的時候打電話給她,那時候的她也因為工作而無法出席,沒想到兒子並不怪她,只是淡淡地說:「沒關係,我已經可以照顧好自己了,妳不用擔心。」 掛斷這通電話之後,兒子便打包好行李,到外地去讀書了,而且再也沒有回來這個家。 其實她的心裡都明白,兒子今天會這樣子對她,應該多少帶有一點恨意。但是她又何嘗願意這樣呢?只是兒子已經不肯再聽她解釋了,他先是換了手機,又改了地址,還把戶籍給遷到那個男人的家裡去,最後連姓氏都改成了令人作嘔的「劉」,而把屬於母親的姓氏和記憶,全都留在那張被汰換的身分證上,被碎紙機割成碎片,再也無法辨認。 「都是那個男人害的!是他把我的兒子給帶走了!」她仍然在每一個夜晚來臨的時候,無法抑制地哭喊著。 她把所有的怨恨,都化成一句句尖銳的咆哮和筋疲力竭的自言自語,直到衰老的眼皮沉沉拉下,她才終於含著眼淚在黑暗的房間裡入睡。偶爾,在寒冷的午夜裡,她會驚醒。從生理層面來說,那是因為體質太過虛寒而導致的手腳抽筋;但是從心理層面來說,那卻是陰魂不散的恨意,連在夢裡也不肯善罷甘休。於是,她一次又一次從溫存的美夢裡醒來,卻面對著一室的虛無與死寂,讓她再也無法忍受,便拿起手機,撥打那支從未更改的電話號碼,那個男人的號碼。 「喂?」話筒的另一端傳來那個男人的聲音 「你高興了吧?」她冷冷地問候,或者說是質問。 「高興甚麼?」 「我的孩子被你拐走了,你高興了對不對?」 「我哪有啊?是孩子自己要改姓,我哪有把他們帶走?」男人試圖為自己辯解,卻激起她更強烈的憤怒。 「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因為你,他一定還是我孝順的兒子,一定會留在我身邊的!是你跟他說了甚麼對不對?是你破壞我們母子的感情,都是你害的!」 「我……」男人的話語,斷在太過遙遠的電話線上,再也走不進她的心裡。 她掛掉電話,拒絕再聽他更多的謊言。 如果不是因為那些太過真實的謊言,她也許這輩子都會傻傻地相信,他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男人。而他的胸膛,則是她逃離了那個可怕的家之後,唯一可以安心酣睡的地方。 回憶起他們的相遇,彷彿是一場太過美麗的夢境,一個在工廠裡咬牙苦撐的灰姑娘,有幸遇見了行俠仗義的白馬王子,帶著一群勇士攻進了陰暗危險的廠房,查獲了老闆違法作業的原料和機具,還為她討回了拖欠兩個多月的血汗工資,最後再為她找來了一間暫時棲身的精緻套房。每天執勤的時候,他都會開著那台閃著紅、藍色光芒的警車,停在她家的樓下,仰望她窗前的燈光,代表一切安好。 一次又一次的探望,慢慢打開了她緊閉的心房,她終於願意試著去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有那麼一個憨厚的男人,沒有覬覦也沒有算計,只是單純地想要呵護著她。於是,她邀請他進房,留下他過夜,還懷了他的孩子。就算沒有名正言順的結婚證書也沒關係,因為她愛的是天性憨厚又有正義感的他,這樣就很足夠了。 可是她卻在他手機的通聯記錄裡,發現了一通來不及刪除的陌生號碼。 她聽見電話的另一端傳來親暱的探問:「今晚甚麼時候回家吃晚飯啊?」便立刻掛上了電話。 她想像那是一個多麼幸福的家庭,真的非常可惜。因為那個男人現在還躺在她的床上,鼾聲如雷響。 她不是第一次被欺騙,當然更不是第一次被信任的人所傷害,所以她自有一套療傷的機制。她不動聲色地打包東西,在他值夜班的那個晚上連夜搬家,帶著孩子、帶著破碎的心,逃出那間充斥著謊言的小套房。她臨走之前沒有關燈,想讓他以為自己一切安好,還在痴痴地等他回家。 她編織的美夢破碎了,她渴望的家庭也毀滅了,但是這不是她的錯,是那個滿嘴謊言的男人的錯!沒想到那個男人不僅哄騙了她,還來挑撥她跟孩子的感情,所以她孝順的兒子才會離開她,她今天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全都是那個男人害的!這就是事情的真相,她沒有錯,是那個男人的錯,她這麼愛她的孩子,她的孩子怎麼可能會不要她?一定是那個男人的錯!既然他這麼狠毒,用這麼下流的步數來陷害她,那她也不用對他客氣甚麼了。沒錯,如果是用在他身上的話,她絕對不會心軟,更不會有一丁點的遲疑,就這麼做吧!把這個破壞她家庭的毒瘤給徹底剷除吧! 在黑暗中,她望向趴在地上的「天譴」。深褐色的毛皮,幾乎讓牠在夜色裡隱形,只剩下那微微起伏的輪廓,為她指引出牠確切的位置,以及牠安然酣睡的事實。 「你這隻臭狗,沒有看見我很難過嗎?還在那邊睡甚麼覺啊!」她咬牙切齒地咒罵著,順手抄起梳妝檯上的鏡子就往牠身上砸去。 「框啷」一聲,鏡子被摔成了碎片,把那隻狗狠狠地驚醒,還好並沒有真的砸中牠。但是滿地的碎玻璃,把窗外僅有的月光給切割成無數塊發光的殘骸,卻也讓牠嚇得不敢動彈。 她正在氣頭上,卻聽見門外又傳來鄰居的呼喚聲:「老婆婆!老婆婆!妳還好嗎?發生甚麼事了?有沒有受傷啊?」 她沒有應門,卻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天譴,似乎是在警告牠說:「如果你敢發出任何聲音,下一個粉身碎骨的就是你!」 天譴馬上讀懂了她的眼神,乖乖趴下,耳朵下垂,把頭枕在自己的前腳上,只敢發出一點點輕微的嗚咽聲,來表達牠心中的惶恐與不安。 鄰居依舊沒有得到任何的回音,只好又揉著沉重的眼皮回去了。 就在她終於放下戒備的時候,手機突然大聲響起,在黑暗又寂靜的屋子裡炸成一顆刺眼的曳光彈,嚇得天譴再也顧不得滿地的碎玻璃,筆直地衝進屋子另一處空盪盪的角落,縮在裡頭不停地發抖。而她卻立刻反應過來,拿起了手機,湊近一看,隨即發出了一聲驚呼:「是兒子打來的!」 自從上一次來電告訴她改姓的事情以後,他已經好幾個月都沒再打電話給她了。她又驚又喜,連忙抹了抹涕淚縱橫的臉龐,再理好額頭上的亂髮,最後清了幾聲喉嚨,等到確定自己現在的精神已經清醒又專注之後,她才終於顫抖著手按下通話鍵。 「喂?宗源啊?」她迫不及待向另一端呼喊著。 然而,另一端的兒子,似乎也正在調適自己的情緒,所以遲遲沒有回應。 「是宗源對不對?我是媽媽啊,你怎麼都不說話?」她的語氣從喜悅轉為焦慮。 「妳可以不要再騷擾我們了嗎?」兒子的聲音,聽起來比答錄機還冰冷。 「甚麼?我怎麼了?我都沒有打給你啊,因為我怕影響到你上班啊。」她急急地辯解。 「不是我,是爸……妳打擾到他了。」 她一聽到「爸」這個字就有火,那個男人到底憑甚麼被叫做爸爸?他根本沒有養過宗源一天啊?他可是她做牛做馬才拉拔大的啊! 「那是他活該,是他先對不起我的!」 「我不管,我只要你們兩個以後都不要再打電話來煩我就好,其他都不關我的事!」 她傻了,甚麼叫「不關他的事」?她可是他的媽媽啊? 「妳聽清楚了沒有?」 「啊?」 「不要再打來煩、我、了!」 嘟嘟嘟嘟嘟…… 兒子,就這樣掛掉了?這麼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結果就是要告訴她這些嗎? 「哈、哈、哈……!」 這一次,好心的鄰居也不敢過來關心了。因為那個老婆婆的笑聲,聽起來好淒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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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