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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1/04 21:10:20瀏覽325|回應0|推薦1 | |
1. 明明還沒到斷水斷電的窘境,但是她卻像在預作防備似的,無論白天、黑夜,都不開燈,一個人在凌亂又黑暗的屋子裡徘徊,默坐。 她不僅沒有看電視的習慣,甚至連電視的插頭都拔掉了,讓它和櫥櫃一同化為無聲無光的陰暗布景,與空蕩蕩的全套木頭桌椅尷尬相對。如果不是她偶爾走動時所發出的「乒乓」聲響,鄰居們還以為這間房子早已經被廢棄了。 除了她固定坐的位子、浴室裡的牙刷、還有那床泛黃的棉被之外,幾乎所有的東西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而每一個天花板和地板的角落,都結起了大片的蜘蛛網,上面還糾纏著早已乾癟的蒼蠅或是新鮮的蚊子,不過肥滋滋的蜘蛛們並不急著吸食那些摻雜著人血的昆蟲體液,因為這些日子以來,牠們一直都被餵得很飽,那些破洞的紗網和關不緊的落地窗,永遠會吸引數不盡的飛蟲前來自投羅網。雖然她向來討厭蟲子,但是既然已經無力修補破洞,那就任憑那些蟲子各自依循著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自生自滅去吧。 其實她一直很忙碌,忙著細數自己過去六十年來所犯下的錯誤,以及別人對她犯下的罪孽。因為族繁不及備載,加以罪行罄竹難書,總結在自身輕微的失智症狀,她只好每天每夜從頭算起,從早已腐爛殆盡的生母和火化成灰的養母開始清算。 「妳怎麼可以把我賣掉!」她對著慘白的牆壁大吼,「我可是你們的親生骨肉啊……我有多孤單你們知道嗎?你們全都不是好東西!」 「還有妳!」她指向牆壁上的一幅遺像,「妳知道妳們家把我害得多慘嗎?我今天會淪落到這個地步都是妳們害的!我的房子、我的孩子都沒了,全部都是你們害的!妳賠我!妳賠我啊──」 此刻,鐵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一個聽起來已近中年的婦女急切地喊道:「老婆婆、老婆婆,妳沒事吧?要不要讓我進去看看妳啊?好不好?」 「碰碰碰」的敲門聲把她嚇住了,但是她不作聲,也不應門,只是一個人縮回棉被裡不停地發抖。她確定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是好東西,除了她的孩子,其他人一定都在想方法害她,讓她一無所有。 敲門的鄰居聽不見裡面的動靜,只好暫時作罷回家去了。 「你把我的孩子賠給我啊……」 她總算可以放鬆戒備,繼續清算她數到一半的怨恨了。不過她怨恨的對象,已經轉移到另一張照片裡那個和她一起笑得燦爛的男人,她無緣的丈夫。 常常,她就像發瘋似的尖叫哭喊一整個晚上,到了隔天清晨,天還沒亮的時候,才包上一圈頭巾,再披上一件袖子和下襬都已經破破爛爛的厚重大衣,然後用近乎無聲的方式把鐵門鎖上,走下樓,推著那輛嘰嘰嘎嘎的手推車,開始沿街撿拾可以變賣的垃圾。無論晴雨或寒暑,她都不曾改變過自己的那一身裝扮。 雖然沒有讀過幾年書,但是基本的加減乘除她都還算得出來,也懂得探問回收行情的變動,知道要撿甚麼東西比較划算。偶爾撿到人家丟棄的雜物或書本,她也會評估一下家裡的空間和東西本身的價值,再決定是要拿去變賣,還是帶回家裡解悶。 這一天,她惺忪著雙眼出門,在早晨的微光中,撿到了一本十分詭異的線裝書,她直覺認定這本書絕對大有來歷,於是她在確認周圍沒有其他人之後,便躲到垃圾子車的後面,開始一頁一頁地翻閱起來。雖然黑色的書皮上沒有標注任何的書名和簡介,但內頁卻是用手一筆一畫塗寫出來的字句和插圖,有幾頁還有墨跡暈開的痕跡,這對她來說可是再新奇不過的東西了。 雖然裡面的許多用字遣詞她並不能完全讀懂,但是就像讀日文一樣,只要抓到幾個關鍵的漢字,還是能讀出文章大概的內容。沒想到,她東拼西湊的結果,發現裡面竟然全都是一些有關巫蠱邪術的具體做法,例如:用鄉下常見的毒蛇,來施展讓人陷入瘋狂直到全身抽搐而死的詛咒;或是用貌似藥草的毒物,讓受害者原本罹患的病症在短時間之內全部復元,卻會在過些時日之後,突然發病而死…… 她無法想像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這麼多狠毒的招數,而這些招數的唯一目的,都是為了讓對不起自己的人,受盡痛苦而死。她或許真的打從心底恨過一些人,但是她並沒有痛恨到想要凌虐甚至殺害他們,更別說裡面有些炮製做法和材料都太過天馬行空了,在她的生活周遭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所以她也只是大略地翻了一會兒,便打算把它當作廢紙給回收了。 正當她想要把書給丟進塑膠袋裡的時候,卻不小心弄掉了幾張內頁。她彎下腰來把它們一一撿起,卻看見其中有一頁,上面用斗大的字體寫著「犬神」兩個字,而順著內文往下讀,卻讓她原本倦怠的雙眼逐漸睜大,並且散發出狠毒又得意的光芒,最後,她完全忘了現在還是眾人酣睡的時刻,竟然就站在巷子的垃圾堆裡,狂笑了起來。 從回收場回來的路上,她不停地東張西望,像是在尋找甚麼東西似的,而且還順道走進了一家便利商店,買了一條熱狗,隨身帶著。過了好一陣子,她才終於在前方人行道上的樹叢中,發現了自己所要找的東西──那是一條狗,一條流浪了很久,看起來又髒又病的狗。 她彷彿變成一頭飢餓多日的野獸,此刻發現了落單的小鹿,恨不得一口將牠吞下。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心急,因為書上有寫,犬神為施術師賣命的第一個前提,是完全的信任。於是,她緩緩地靠近那隻狗,而她靠得越近,就越能看清楚牠體側深陷的一整排肋骨,彷彿只有一片長著爛瘡的皮膚薄薄地敷在牠的身上,要是風稍微強一點,就有可能把牠的毛皮給整片掀飛。牠的毛色駁雜,體型中等,折耳尖鼻,雖然她對狗了解的不多,也知道這是一隻常見的雜種狗,說不定還是在公園的某一處角落隨便生下來的。雖然牠從頭到腳就是一副可憐又狼狽的樣子,但是看在她的眼裡,卻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於是她很自然地露出友善的笑容,蹲下身來,從口袋裡掏出那條還有餘溫的熱狗,並且發出「欸、欸、欸」的聲音呼喚著牠。而那條狗或許也有同樣的親切感吧,竟然很快就放下了對城市人群的恐懼,慢慢地走上前來,用最輕柔的力道從她的手中叼走那條熱狗,並且在她的面前乖乖地趴下,十分滿足地啃食著,還不時側著頭,觀察眼前這位帶著笑容的老婆婆。 但是她卻發現,眼前這條狗雖然全身髒兮兮的,但是牠的眼睛卻非常的乾淨明亮,她甚至一度擔心那雙眼睛會照見她內心的算計,於是立刻別過頭去,假裝觀望四周的環境。而牠仍然愉快地啃著熱狗,只是凝視的眼神從未移開。 在牠啃完熱狗之後,她站了起來,推著她那輛已經清空的推車,準備往前走。她邊走邊向那隻狗招手示意,希望牠可以跟著自己一起走,沒想到那隻狗卻只是站在原地,目送她漸去漸遠的身影。她的心裡越發焦急,但是卻也不能用繩子把牠拖走,因為書上說,除非犬牲自願跟隨施術師,否則等到犬牲擺脫肉身化為犬神的時候,也一樣會四處遊蕩,成為無主的厲鬼,甚至會回過頭來傷害施術師,讓她遭受極為殘酷的折磨直到死去。 她終於在五十公尺外的十字路口停了下來,回頭一看,那條狗在她的眼前已經縮小、暈開成一團模糊的影子,但是那雙明亮的眼睛卻依舊清晰可辨,就像她在無數個夜裡盼望的手機螢光,為她捎來孩子的關心與祝福。 她鬆了一口氣,至少,牠還沒有離開。 她決定彎下身子,向遠方的那條狗,最後一次敞開她善意的懷抱。沒想到那條狗看見她張開臂彎,立刻衝了過來,一轉眼便已經撞進了她的懷裡。等到她回過神來,環抱住那隻正在興奮嗅聞的狗,撫摸著牠嶙峋崎嶇的肋骨,她心裡浮現的念頭卻是:「牠怎麼可以這麼臭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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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