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可奈何 而安之若命 – 聖人之勇

    莊子 秋水篇 有一段『孔子』與『子路』的故事。述說孔子帶著幾十個學生，到宋國『匡城』講學。沒想到，半途中被宋軍誤認為土匪，將他們圍困在一所破廟裡面；當時宋軍既不對話，也沒有傳遞任何訊息，打算用飢餓來瓦解廟中土匪的反抗能力。

幾天後，整個隊伍已斷糧數日，大家都餓得站不起來。但是此時的孔子卻拿出琴來彈唱自娛，而且終日不歇。焦急的子路在帳外聽到孔子在這個節骨眼上還在彈琴唱歌，於是進入帳內問 : 「老師為何還有這麼好的心情 ?」。

孔子回答 : 「來，我告訴你。我長期以來擔憂自己遭逢窮困，但是卻始終都躲不過，；這是『命該如此』。一直以來我追求通達，希望顯貴，卻一直得不到；這是因為我這一生都還沒有碰到好時機。

在堯舜的年代，天下間找不到窮困的人，這是因為當時適逢盛世，而不是各個老百姓智慧高超。等到了桀紂時代，整個天下卻找不到一個通達顯貴的人，這也不是因為當時人民都智慧不足。一切都是時勢使然。

然而真正有智慧的人，根本不會擔心遭逢任何惡劣的外在環境。殊不知『潛水不怕遇見蛟龍，是漁夫之勇；走在深山不怕碰上猛虎，是獵人之勇；頸上架刀而不懼生死，是烈士之勇；明白窮困、通達都是命運和時機造成的，遇到大難來臨知道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毫不恐懼，這是聖人之勇。』。由，你放心吧 ! 我的命運自有定數。」。

過沒多久，宋軍進來道歉 : 「我們誤以為您是陽虎，所以才會包圍您。現在知道不是，所以前來致歉並且通知您，我們要退兵了。」。…

     以下是莊子 德充符篇 第二段原文與解譯，請慢慢品嚐其中含義。

『申徒嘉，兀者也，而與鄭子產同師於伯昏無人。

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

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見執政而不違，子齊執政乎？」。

申徒嘉曰：「先生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子而悅子之執政而後人者也。

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久與賢人處則無過。』。

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猶出言若是，不亦過乎！」。

子產曰：「子既若是矣，猶與堯爭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

申徒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眾；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

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

遊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

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我怫然而怒，而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之自寐邪？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而未嘗知吾兀者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

子產蹴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

破除執著分別

申徒嘉是個曾因犯罪而受刑砍掉一腳的人，他跟鄭子產(當官)一同拜在『伯昏無人』的門下當學生(伯昏無人是莊子虛擬人物。『伯昏』的含意是『不分別』，『無人』是指無相，『無人我之相』。)。

有一天，鄭子產忽然對申徒嘉說：「當我離開教室的時候，請你暫時等一下，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等我走後，你再離開。或者，如果你想先離開，告訴我一聲；我暫時不出去，等你走遠，我再離開。」。

到了第二天，快下課的時候，子產和申徒嘉同在教室裏，而且在同一條席子上坐著。子產又對申徒嘉說：「我出去的時候你留下，你若出去我就留下。現在我要出教室了，你可以留下嗎？還是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想跟我同時離開？你難道非要我跟你明講？像你這樣的罪犯，怎麼會這麼沒常識。你難到不知道，跟我這個當官的人在一起的時候，應該要懂得迴避？難道你以為，你的地位跟我這個當大官地人一樣地高嗎？」。

申徒嘉回答說：「你說這話實在是太扯了！在伯昏無人先生的教室裡面，大家都是同學，誰會在乎你當什麼官呢？誰會像你這樣自我陶醉，抓著執政官員的虛名不放。你把誰都不放在眼裏嗎？

我們的老師教過這樣的話；『鏡子一旦明亮，塵垢就無法附著；反過來說，只要沾上塵垢，鏡子就失去明亮。所以，常向賢德的人學習，就能不再犯錯。』。

你來這裡拜師求學，不外乎因為深知老師傳授的道理非常珍貴，所以你才會坐在這間教室裡。但是，現在你卻說出這樣無知的話，豈不是非常過分！」。

子產繼續爭辯，說：「像你這種犯過罪，判過刑的傢伙，自己也不照照鏡子；難道還妄想自己學做聖人，跟唐堯皇帝一爭高低? 你該好好秤一下自己斤兩；看來你受過的刑罰，還不足以讓你得到真正的反省。」。

申徒嘉又說：「大多數的人，在自我檢討的時候，總會想辦法為自己過錯辯解，找正當理由；而且通常也都會認為自己所犯的錯，不應當受這麼嚴重的懲罰。很少有人不為自己過錯辯解，就甘願受罰。

造成我肢體不全這件事，如今對我而言已經無可奈何；而且我現在也已經學會了安然看待，把斷腳受罰看成了天命安排，不可違背。一旦我能做到『明知無可奈何，因此安之若命。(聖人之勇)』，就足以證明自己已經是『有德』之人。

一個人如果不小心碰上精於射箭的后羿正在張弓搭箭，而跑到射程之內，還恰好就站在中央，所以被箭射中必然是『想當然耳』。即便一時僥倖，運氣好沒有被射中，那也應該只是運氣好而已。總而言之，射中與沒射中，都同樣是『命』。

曾經有很多雙腳完整的人，都像你一樣嘲笑我的殘缺不全，而我通常都會當場翻臉發飆。可是，自從來到伯昏無人先生的課堂學道之後，我就漸漸忘了自己是個殘缺之人。

不知道老師到底是用的甚麼方法，能把我心中對斷足的芥蒂洗刷乾淨？我與老師相交了十九年，可能他從未曾把『我是一個斷腳廢人』當作一回事過。如今，你我有幸共處於同一個課堂，一起學習用『內在德行』來相互交往。但此刻你卻用形體殘障來挑剔，豈不是太過分了嗎？」。

子產聽了申徒嘉這一番話，深感慚愧，當場臉色大變，立刻改用恭敬的態度說：「同學，是我的錯，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結語

得道之人(伯昏無人)早已破除分別執著，遠離世間名相；自然眼中看不見他人的缺陷。

伴霞樓主 

於 新北市 新店碧潭 2015/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