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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23 20:06:09瀏覽1910|回應1|推薦9 | |
慈悲與是非 有一天早上出門訪友,在捷運出口遇見乞者。隨手把口袋裡銅板給了他以後,聽到他說了四個字,『大慈大悲』。當下忽然感到有些錯愕與愧疚,因為用這麼大的來稱讚,實在有點言過其實;而且自己不但給得不多,也欠缺些恭敬心。 中國人造字非常講究,幾乎每一個字都具有原始的基本涵意。中國文字的構造,分為『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六種法則,古人稱為六書。而『慈悲』這兩個字是『會意字』。 現代人常常愛使用『慈悲』來形容『好心人』;其實,大家對它們的原始含意是有些誤解了。所以,剛好藉著這個機會,我就來做個『正本清源』的解譯。 『慈』這個字拆開來看,就成了『茲心』;表示『人同此心』,或者是『現在這個大家都沒有異議的想法或看法。』。大家既然都有共識,而且觀感一致,當然就會高高興興、歡歡喜喜地融洽相處。 而『悲』這個字剛好相反,『非心』表示『人心相異』,也就是說『現在這件事或物,大家都有不同的想法或看法,而且各自都堅持。』。結果可以想像得到,一定會造成不合、爭吵、對立;前景自然不妙,結局當然悲哀。 那麼『大慈大悲』與『慈悲』是一樣的意思嗎?不但不一樣,而且有如小境界與大格局之差,相差很遠。 因為『莊子』認為,『大慈』必須做到『無親』- 真正的慈愛,不會僅限於對待自己親人。『大悲』必須做到『無心』- 放下主見,隨順眾人觀點而作,不執著自己的心錨。 『老子』也說,天地視萬物為芻狗,無親無別;但是天地養育萬物,使萬物生生不息,各安其位;這是真正的『大慈』。 又說,『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聖人放下自我的主見和立場去帶領大家,一切站在公眾需求和利益的角度行事,這是真正的『大悲』心。 莊子在 齊物論篇 裡的第二段,主要講的重點是『因是』和『以明』;其目的是在告訴大家要『如何實踐大悲心,讓任何事情都能獲得最圓滿的結果。』。 所謂的『因是』是說,順著別人的『是』為『是』,包容和接納別人的看法,就不會落入『與人對立』的衝突與爭論之中。而凡事都『不爭』,大家『團結』一致;把事情的『是非對錯』留待到最後,以真實呈現的結果『證明是非』,這就是莊子說的『以明』。 以下是莊子原文與解譯,請慢慢品嚐其中含義。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 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 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 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 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真宰在哪裡? 從現象界來看,一切都是相對應的,;沒有『那個』的存在,就不會有『這個』的存在;沒有『我』的存在,就無從體會『彼』的存在。 例如,有人正在湖裡游泳,忽然有船漂過來撞了他一下。抬頭一看船上沒人(彼),他(此)只好自認倒楣。但是,如果這船是有人駕駛的,他可能就會破口大罵。這就是說,同樣的『被撞』,結局卻跟『彼』的出現與否有關。一旦出現『彼』,『我』就立刻出現;只要沒有『彼』,那麼『我』也不存在。 明白這個道理以後,人們之間之所以會產生『對立』的真實緣由;似乎就已經能夠弄清楚了。但是其實不然,因為僅僅明白了這種『互相存在的關係』還不夠;必須認清楚這個『造成彼我同時產生觀感』的現象是怎麼發生的才行。 通常,能夠造成『彼和我同時出現』的背後,都會有一個『真正的主使者』(真宰),但是它常被人們所忽略,而不去找出它。 就拿『我』來說吧,由於『我』能夠行動,所以可以證明『我』是存在的。但是,那個能夠驅使我行動的那個『主宰』卻無形無相。我隨時會有情緒,可是能夠讓我產生情緒的「主宰」,也是無形無相。 我們的身體裡面,具有各種器官和神經系統;他們實實在在的存在,都是身體的一部分。但是我們對誰最親?是一視同仁呢?還是有所偏愛?或是有的像『君王』一般看重,有的卻把它看待成『臣妾』? 難道臣妾之間,就不能夠互相指揮運作嗎?難道必須有的是君,有的是臣才能層層驅使嗎?如果真是這樣,往上推到最後,總會出現一個『真正的君』吧;這個最後的君,不就成了我的『真君』嗎?所以,不論我們能否見到這個真君,我們都無法否定他『必然存在』的真實性。 當人們一旦受造物者的賦予,而有了形體;雖然這個暫時存在的身體不致立刻毀滅,但是卻無時不刻地向著死亡邁進。 人們為了維持形體的存在,『自己的生存欲求』就必須與他人不斷相互作用。這個情況,有如雙手持著兩把刀劍相互劈砍,常常爭鬥得兩敗俱傷。那種趨向滅亡的速度,快得有如飛馬奔馳,想停都停不住,這不令人可悲嗎? 人們一輩子都在庸庸碌碌的勞役自己,卻始終不知道生存真正的目的;這樣的疲於奔命,卻找不到生命真正的歸宿,怎讓人能不哀傷? 雖然人們總是認為自己目前一時不會死亡,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形體』終究在漸漸地衰老,最後還是必須面對死亡來臨。但是『人心』如果隨著形體的毀壞也一起跟著消失,而沒趁著活著的時候『開悟』,進入『不死不生』的大道。這豈不是莫大的悲哀! 人,都在迷迷糊糊過日子嗎?還是只有我自己迷糊,其實世上還是有那種『覺醒的人』啊?
『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 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 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
心錨 人們如果老是用自己的見解作為萬事的標準,那誰沒有『標準』可以去『遵循』呢?不是只有『悟道者』才擁有正確見解;就連愚人也會有『自以為是』的見地啊 ! 如果我們不能認清這種情況,還老是不停地跟別人爭論是非;那豈不就好像說什麼『我今天才啟程出發到越國去,但是我昨天就已經到了。』一樣,淪於強辯而已。硬是把『沒有可能發生』說成煞有其事的『有可能』。 若有人硬是要把『沒有』當成『有』,那麼即便像『大禹』這麼樣有神通人,都不可能理解;我們又有什麼能耐去理解呢! 一般人都是根據自己的判斷與分析而說話;這和風的自然吹動不同。『風吹』是因為『道』,而不是『念頭』。因此,既然每一個說話的人都只憑『自我意識』發言,那不就等於是『萬竅發聲』,沒有『標準答案』。 人們說出口的話,果真是正確的嗎?還是他們都不正確呢?每個人都自以為自己的言論,與雛鳥的叫聲不同(人們常把別人的言論當成『鳥』叫,不是聽不懂,就是根本不想聽懂;所以總認為別人的主張不正確。)。其實,是真有不同嗎?還是根本都一樣,毫無差別?
『道惡乎隱而有真偽? 言惡乎隱而有是非? 道惡乎往而不存? 言惡乎存而不可? 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 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 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
消除爭論,順著別人的『是』為是 - 『因是』 到底『大道』因何被遮住了,以致產生真偽呢? 正確的言論因何被隱蔽,而導致是非的出現呢? 『道』到底是去了何處,而不復存在了呢? 大家的言論到底是根據什麼,以致『是非不明』了呢? 我認為,道是被世間的『小成小就』遮蓋住了。 正確言論是被那些外表的『浮華粉飾』掩蔽了。 這才導致當今儒家墨家的『是非之爭』;他們都將對方「所否定的見解」轉成「肯定的見解」,用「倒非為是」來跟對方辯論; 其實如果像這樣一味地以對方的『是』為『非』,再又用對方的『非」來辯駁對方的『是』;那麼,倒還不如『不再執著是非』,放棄這種毫無止境爭論;讓一切回歸於『萬物自然變化後』的結果,讓結局去證明「真正的是非」。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 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 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 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
對『我』而言,『萬物』都是『彼』;對萬物而言,也無不『自己為是』。不論是『我』或『彼』,都只會用自我立場看事情,認為自己的觀點必然是對的;而看不見對方觀點。 也就是說,大家都用自己的立場去對待別人,以致於無法真正了解別人。久而久之,這種『我是』而「彼非」的態度,就變成一種『習性』。 所以,我們在此可以得到一個結論。只要有『彼方』的出現,必然都是因為有個『我方』的存在。同樣,『我方的存在』也是因由『彼方的出現』而來。 說到這裡,雖然可以認定『萬物習慣將對方當成彼』看待,把自己當作了『我』,『彼』之所以會出現,是因為『我存在』。但是,人們的腦袋裡卻老是會『變來變去的再三猶豫』,沒有絕對看法。剛剛才認定某個正確的看法,隔沒多久就又變了;本來否定的,忽然又成為肯定。 剛剛才說過的『可以』,才轉個身就變成『不可以』;再隔一下子,忽然又變成了『可以』。 一會兒對,一會兒錯;前一秒認為『錯的』,下一秒又忽然『對了』;這不就是人們常常犯的通病嗎? 聖人跟一般人的思維模式從來就不同,他不會執著任何『對立』的事(是非、善惡、對錯、好壞,善惡、生死…),順著別人的『是』為『是』,與世無爭;任由事情自然變化,讓結果證明一切。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 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 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 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其實,從道的角度來看,『此』就是『彼』,『彼』也是『此』。 『彼』有『它自己』的是非,『此』也有『我自己』的是非,所以『彼和此』之間,哪有分別呢? 然而,『彼和此』真的有辦法做到『沒有分別』嗎?其實,只要能夠連結『彼和此』,不互相對立,就可說是掌握住了『道的樞紐』。 這個樞紐,等於是在一個圓環的中心位置,可以跟任何角度相通,所以可以連結萬物任何變化。配合著「是」,可以有無窮的變化,與「非」合作,也能有無窮的變化。 所以,只要掌握住『道的樞紐』,用同理心與萬物產生連結;就不會產生執著與對立;凡事情順利進行,用最後真實的結果破除一切是非之爭。(唯真不破)
結語 –同理心,是『道』的樞紐。 本文最重要的關鍵,就在『因是』,放下自己的主觀見解,順著別人認為的『是』為『是』。有一次在課堂上,同學就當場發問:「老師,一個人如果碰到任何事情都『因是』,哪豈不等同於毫無主見的盲從?再換個另外的說法,一個人如果自己已經有了主見,然後刻意去『因是』對方的看法,難道對方會看不出來?」。 其實,這個問題問得相當不錯,而且已經問到了骨子裡。 我的解釋是這樣的。當然,虛假地『因是』,一定會被別人識破。而我所謂的『因是』,是必須要建立在『同理心』的基礎上。因為,發揮同理心就必須能夠『無我』,要先把自己當作『彼』;用對方的立場去感受與判斷。一旦同理心建立了,『茲心』(慈)就立刻出現,當然也就會很容易地跟對方產生一致觀感與共識。 然後,請告訴我,當雙方『互信互賴的基礎』建立起來後,對方怎會不願意同樣地也用『同理心』來看待你所提出的意見? 還記得前一段南郭子綦『無喪我』以及『至人無己』的故事嗎?人們只要能夠放下『我執』,『同理心』就會自然湧現。而運用『同理心』所展現出來的現象,就是『老子』所倡導的中心思想 - 『慈』。
『心若大慈,是非無執;同理觀心,智慧自開。』 伴霞樓主 於 新北市 新店碧潭 2015/11/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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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