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立冬日，在我們南方卻未曾有絲毫入冬的迹象，午後的陽光愈加熱烈，閃亮。曬在身上，似有壹絲絲熱辣辣的感覺。　

　　這個周末，小兒出奇地順從，緊隨著我的腳步匆匆，去老家看望他的祖母，壹位年近九十的老人。

　　買了母親最愛吃的香梨，捎上妻子姑姑盛情相贈于母親的新衣，坐上班車，壹路顛簸，先至老哥家稍事停留，先行知曉了母親的近況安好，于是，便寬心寬意地騎上單車，帶上兒子，直往清塘老家。

　　沿著彎彎的鄉間之路，壹路前行。路邊的片片田地早已變換了新的妝容，金黃的稻子已收割殆盡，只余下壹簇簇整齊排列的稻茬，灰白壹片，單調之極。幸有青青新草點綴于壹簇簇稻茬之邊，給予人們壹份希望的色彩。最爲熱鬧的應該是桔園了，濃綠的枝葉間垂挂著壹顆顆或青或黃的桔子，在陽光拂照之下，顯得亮麗而誘人。

　　單車行至塘壩之下，我伸手指向塘壩底下的壹塊田地，告訴兒子，老爸像他這般大的時候，就已經在這片田地上早出晚歸，插秧割稻，摸爬滾打，流汗流血，嘗盡了艱辛勞作之苦。兒子露出了壹絲不屑的神情：“總不至于比函數、立方體幾何，物理化學麻煩大吧！”我竟無言以對。

　　行至村裏，以往穿梭于村莊坑坑凹凹的泥沙路，在今夏都被翻新澆築成了平坦的水泥路，落後的小村總算是舊貌換了新顔。來到了老屋圍牆之外，兒子踮起腳尖，望向老屋，陳舊的木門靜靜地敞開著，他的老奶奶正對著大門端坐著，壹針壹線，上下翻飛，精心地縫制著心愛的八卦。午後的暖陽拂照進門內，將老人籠罩在明亮的光暈裏，顯得無比慈祥。

　　我倆繞過圍牆，從小門進去，母親是背對著我們的，因聽力不好，她不曾發覺有人進屋。我和兒子似有默契，相視壹笑，輕手輕腳地靠近她，站了許久，就這樣靜靜地凝望著老人滄桑的背影，生怕驚碎了老人午後的好夢。兒子畢竟年少，忍不住笑出了聲，乖乖地叫了壹聲：“奶奶！”母親耳背，沒有反應。兒子便提升了分貝，又叫了壹聲：“奶奶！”母親方才回過神來，轉過了頭，探詢的目光從老花鏡的間隙裏掃射出來，終于望見了她的兒子與孫子。

　　還是那第壹句詢問：“咦，妳們怎麽來了？今天又是禮拜天了？”不等我回答，便利索地起身，搬椅子，伺候我倆坐下。接著是滔滔不絕的家長裏短，想必是陪她說話的人太少太少了吧，我心有歉疚地乖乖地聽著她的唠唠刀刀。

　　“昨天，我去蘭塘趕會去了，賣了好多的八卦，賺了三百多呢，真味道。”

　　“華雲真好笑，進了好多的甘蔗到會場上去賣，還沒有賣完呢。他怎麽會做生意，他只會喝酒吧。”

　　“賓雁的新婦從河南老家回來了沒有？她的肚子看得出來了嗎？”

　　“前天，妳姐夫幫我平了菜地，我又種上了好多的青菜，下次妳回來就可以帶回去吃了。”

　　她又面向孫子問道：“毛毛，妳比妳爸爸都高了，妳讀大勺（學）幾年了？”

　　兒子正專注地玩耍著奶奶的小剪刀，聽得之後納悶地問道：“奶奶，什麽叫做大勺？我聽不懂。”、

　　“大勺（學）就是大勺（學）嘛！”

　　我趕緊給兒子翻譯了壹遍，兒子笑得直不起腰來，說道：“奶奶，我才上高二呢，離妳說的大勺還有兩年呢！”

　　“噢，那等妳考上了大勺（學），奶奶給妳壹個大紅包，好伐？”隨即又連聲說：“算命先生說我壽元九二，我肯定會等到妳讀大勺（學）的。”我最怕母親說這樣的話，便趕緊插話：“阿娘，妳可以活壹百歲都有得多。”母親便哈哈大笑：“那我就成了老妖精了。現在日子真是好，我彩電有了，冰箱也有了，還新做了衛生間，門外的路又澆成水泥地了。”

　　老屋裏的三代人笑聲連連，其樂融融，這樣的場景是多麽難得，多麽溫暖，多麽讓人眷戀不已。宛如拂照進門內的陽光，真讓人的心裏亮堂堂，暖洋洋。小兒當然是不知充斥我內心的“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深深憂慮，而人至中年的我禁不住地滿心怅惘，聚壹日便是少壹日的滋味，真是讓人不忍去多想，哪怕是有壹秒鍾的閃念。

　　趕緊地，我從水果袋裏選了壹只香梨，爲母親削去了表皮，遞給了母親，我還沒來得及問她要不要切成壹片片（因母親已沒有壹顆牙齒了），她已經將香梨硬生生地塞入了癟癟的嘴裏，用她那光光的牙龈艱難地啃“咬”著，連聲地說：“真甜，真脆！”還露出了光光的牙龈直對我說：“我現在厲害極了，沒有牙齒也能咬得動這香梨了。”兒子擡頭看見了奶奶的可愛模樣，又禁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母親也不明就裏地隨之笑了起來。

　　兒子又爲奶奶取來了新衣，要求奶奶穿上試試。母親是最喜歡穿新衣的，便不客氣地套上了新衣，嘴裏不停地說：“真味道，她姑姑也給我買了新衣服，過年讓靜霞不要買了，不要太浪費了，我有好多新衣服呢。”母親拉齊整了衣襟，悠悠地轉個圈，連聲說真暖和。又趕緊地脫下了新衣，仔細地疊整齊，囑咐我說：“等過年時再拿出來穿吧！”

　　今天，兒子是出奇地孝順，主動地將椅子搬至奶奶的對面，熱心地說：“奶奶，我幫妳做八卦吧。”“妳壹個小孩怎麽做得來？噢，妳可以幫奶奶寫八卦上的字，畫八卦的符號。‘甲（各）、馬、將、軍’四個字寫得來吧？”兒子不服氣地說：“奶奶，我都高二了，再說小時候我不是幫妳寫過嗎？沒問題。”于是祖孫倆便開工了。畢竟是十來年的功力了，母親是有條不紊，先爲孫子做好了榜樣，八角對齊，然後開寫，上下左右，“甲（各）、馬、將、軍”四個字便端端正正地描在了紅綢上。這活兒當然是難不倒兒子的，點橫撇捺，速度超快，母親不時地湊過來瞅瞅，連聲贊許。

　　此時的我，成了壹位真正的旁觀者。坐在稍遠處，靜靜地幸福地凝望著這壹對年紀相差七十年的祖孫倆，在我的心底定格爲壹幅溫馨的黑白片——

　　壹位滄桑的奶奶，壹位青春少年郎，蒼蒼白發與黑首，相近、相觸、相融，在明亮的陽光之下，愈加畫面清晰，愈加令我感懷。母親手拿著小剪或刀，麻利地剪裁著八卦的八邊形，壹絲絲或黃或紅的綢屑，悠悠地飄落，在光影裏閃閃爍爍。兒子手握著筆端，凝神專注，壹筆壹畫，字字方正。祖孫倆時而言談，時而專注，時而笑聲朗朗。此情此景，溫馨而動人。

　　取出手機，按下快門，攝下了這壹幕極致感人的畫面，留做美好的紀念。不由地想起了祖孫倆七年前也曾有過壹次合影。趕緊地翻看手機內存檔的老照片，做壹番比較與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