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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一代琴人 大馬華文作家 留台歲月追憶3之3-我的1953~1957 花樣20/兩個情人
2014/02/04 10:03:15瀏覽1448|回應0|推薦1

 

我見我思-看到一代琴人

http://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150718000396-260109

「靄靄春風細,琅琅環佩音;垂廉新燕語,滄海老龍吟。」這是蘇東坡在現存傳世唐琴中最著名的「九霄環佩」琴背上留下的一首詩。值此盛夏溽暑,在紛鬧的政治擾攘中,走進紫藤廬,茶室傳來一曲〈平沙落雁〉,看到陳國興正陶然撫琴,立即讓人懷想秋日沙岸飛落大雁的景致,伴著夕陽餘暉,大地沉寂,彷彿到了另一個世界。

由「台灣琴會」舉辦的「大器今聲」刻在紫藤廬展出,20幾張當代台灣斲琴人所斲制的古琴,優雅而沉靜的陳列在一間小小的茶室,走進展廳,你可以欣賞到一代琴人孫毓芹的弟子所斲制的古琴,包括葉世強、林立正、唐健垣、陳國興的作品。

而且你可能正好聽到陳雯在演奏〈良宵引〉、孫于涵在演奏〈梅花三弄〉,唐健垣正在述說著他如何和唐代老琴結緣,以及他剖開老琴發現「雙層面板」的驚奇故事,當然你還可以聽到他邊演奏著〈瀟湘水雲〉,一邊解說各家詮釋這首琴曲的優缺點,以及他和孫毓芹切磋琴藝的往事。

琴棋書畫,琴居於四藝之首,從伏羲、神農以來就是傳統的大雅之音,在古代是文人音樂的唯一樂器,不只是蘇東坡善琴,諸葛亮的空城計就是在城樓上撫琴退敵,竹林七賢的反骨文人稽康在東市行刑前,還彈了一曲〈廣陵散〉,即使當時已成絕響,但仍出現在明代的《神奇祕譜》中被保留了下來。

不論是曲譜還是古琴本身,都和古代文人雅士有直接的淵源,傳世名琴和名曲幾乎都可以和知名的文人連結,乃至歷朝皇帝也有不少是琴家,宋徽宗還建了「萬琴堂」收集古琴,金代宗更喜歡雷威斲制的「春雷」,還拿來陪葬。一部古琴史道盡了中國文人的傷春悲秋與憂國憂民情懷。

政府遷台後,來台的琴人很少,孫毓芹是其中極少數的一位。唐健垣說,孫公為退伍上校,獨居木屋,彈琴讀易,陋巷單衣,怡然自得,參考古書自製古琴,琴書之外不談俗事。晚年因吳宗漢推薦,到國立藝專任教,授徒百人,才開始讓古琴在台灣生根長苗,直到如今開枝散葉。

古琴在2003年被聯合國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以後,這幾年在大陸紅紅火火,學琴人口暴增,琴價飛揚,但在台灣依舊是小眾文化。目前台灣琴界幾乎都是孫公的學生,一方面為了紀念孫毓芹先生百年誕辰,一方面為了推廣古琴文化,台灣琴會舉辦了系列活動。在活動中,看到了琴人的素雅、樸實,在當前紛鬧的政治氛圍中,散放著清高、無諍,也彷彿看到一代琴人孫毓芹。(中國時報)

 

 大馬華文作家 留台歲月追憶3之1-下水道的一頭噬人巨鱷

大馬華文作家 留台歲月追憶3之2-少女情懷總是詩

http://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140203000393-260115

中國時報 ⊙淡瑩 <:time datetime="2014/02/03 00:00">2014年02月03日 04:09

 

那是一個刮著颱風、下著暴雨的中午,我乘搭人人聞之色變的四川輪,從香港抵達有雨都之稱的基隆港。上了岸,步伐猶踉蹌不穩,暈眩得厲害,因為途中遇到滔天巨浪,陳舊的四川輪被怒海蹂躪欺凌,拋上擲下,差點沒被吞噬掉。我在船上躺了足足兩天兩夜,內臟全移了位,連膽汁都吐了出來。時間是一九六二年九月底。

>>直奔武昌街周夢蝶書攤

搬進國立台灣大學女生第五宿舍211室,翌日狂風暴雨未歇,學長陳瑞良領著我冒雨去補註冊。一切安頓好以後,風住雨停,我便迫不及待地奔向武昌街周夢蝶先生的書攤。那傳奇似的人物,傳奇似的舊書攤,出國前早有所聞。

高中時,我投稿《蕉風》,參加了姚拓先生和黃崖先生在金馬侖辦的青年作者文藝營。會後與北馬一些文友慧適、陳慧樺、憂草、梁園、冰穀等籌備出版《海天月刊》。月刊出版後,我拿到班上向同學兜售,每份一角,卻「生意慘澹」。記憶中我在上面發表過一兩首青澀的詩,接著就出國去了。月刊很快便壽終正寢。當年寫詩,全靠自己摸索,無人指導,可以切磋的文友屈指可數。到了台灣,換了土壤,我就像饑渴已久的旱地極需甘霖的滋潤,因此十萬火急奔赴那則渴望已久的傳奇。

先是藉故買書,《現代文學》、《孤獨國》、《舟子的悲歌》……繼而攀談,周先生的河南鄉音頗重,讓我這海外歸來的僑生聽著甚感吃力,多半時候似懂非懂。我在書攤上像挖寶一樣買了很多詩集和文藝刊物,囫圇吞棗完畢大多寄回馬來西亞送給詩友分享。當年家鄉這類書籍極為罕見,尤其是霹靂江沙這個我從小長大的小鎮,難得看見台灣出版的詩集和刊物。

周夢蝶先生是我在台灣最早認識的詩人,後來很快又認識了《藍星詩社》的羅門和蓉子伉儷。那時還沒有《藍星詩刊》,只有《藍星詩頁》,執行編輯是中文系比我高一班的王憲陽。我在台灣早期的作品都發表在《藍星詩頁》上。其中一首〈迎風候你〉發表後,我去書攤買書,周先生跟我談起此詩,大為讚賞,說此詩的意境如何如何,讚得我飄飄然。其實我哪裡懂什麼意境,只不過是以一顆赤子之心和十足誠意來面對繆斯罷了。聽了周先生的評語,心裡還是無限歡喜的。

>>造訪羅門和蓉子的燈屋

幾乎每個周末我都去書攤挖寶、討教。他盤膝,我蹲著,在人來人往的騎樓下,從詩的創作談到他的生活,從生活談到身世,從身世談到羈留在大陸的親人,漸漸地熟絡起來,無所不談。有一次,他提及一位詩人,尚未婚娶,想介紹給我,我赧然,不知如何應對,只好顧左右而言他,支吾過去。

大三暑假,一群僑生,主要是政治大學的王潤華、翱翱、葉曼莎、洪流文、林綠等,成立了《星座詩社》,出版《星座詩刊》。他們邀我加入,台大的張力(張子南)、師大的陳慧樺後來也相繼受邀入社。有了自己的園地,自然就「被迫」創作,限時交稿。每逢考試期間,我的創作慾特別旺盛,考期越接近,靈感就越如泉湧,眼前擺著課本,卻是心猿意馬。經過一番努力掙扎和天人交戰之後,往往在不知不覺中發揮出「一心兩用」的潛能。

羅門和蓉子的燈屋是我們當年經常造訪、聚會的地方。夫婦倆既熱情又好客,滿屋子的燈飾,吊著掛著立著壘著,至少幾十盞,都經過羅門的巧手設計,散發出溫馨的亮光,是名副其實的燈屋,遐邇馳名。羅門喜歡在我們面前朗讀他的巨作〈麥堅利堡〉,他朗誦此詩,感情投入,聲音鏗鏘,我們這些詩壇上的初生之犢都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不欽佩、羡慕!

台大四年,功課不算繁重,電機系、土木系、物理系這些「和尚系」經常約我們外文系的女生參加舞會、郊遊,班上的男同學要參加,得交若干費用,女生則全免費。如果每項活動都參加,真正是「由你玩四年」(university)了。功課雖然不重,令我苦惱的是老教授們的濃濃口音常讓我在課堂上記筆記遇到挫折。像教《西洋通史》、《三民主義》的教授的口音都是我在僑居地時未曾聽過的,等意思揣測對了已經來不及記下來,下課後得經常借同學的筆記來對照。當年本省籍、外省籍、僑生界限分明,甚少來往。

>>傾心葉嘉瑩的《詩選》

我那一屆外文系學生人數超過一百人,有些課需分班上,每班人數四十名左右。分班是按照學號的次序,僑生的學號一律排在後頭,我的學號是511298,都跟香港、印尼、越南、砂拉越、菲律賓的僑生分在一塊兒,與外省、本省同學隔膜得很。不相往來的原因還有我寄宿的女生第五宿舍,嶄新巍峨,專保留給僑生,海外僑生也無需參加大專聯考即可報考大專,還有獎學金,種種特殊優待自然讓本地生心裡不舒坦,與我們保持一段距離,是能理解的。

選讀外文系,得閱讀大量西洋文學書籍。可是半個世紀過去了,最讓我無法忘懷的課不是外文系的課,而是中文系葉嘉瑩教授的《詩選》,我連續旁聽了三個學期猶不厭倦。葉教授總穿一襲剪裁合身的旗袍,挽髻,舉手投足從容優雅,臉含微笑,一口標準的北京腔,讀其詩來抑揚頓挫,娓娓動聽,加上博學強記,談到詩裡涉及的典故,即旁徵博引,揮灑自如地在黑板上寫下重點。選修或是旁聽葉教授課的學生眾多,需霸位子。我八點鐘上體育課,經過文學院時,先將課本放在桌子上,上完體育課九點鐘才趕去上《詩選》。因為是旁聽,無需擔心考試,因此更能享受上課的樂趣。《詩選》聽了一學期,意猶未足,第二學期又去聽,同樣的課我總共聽了三個學期,近乎癡迷。大四那年,葉教授開了一門《杜甫》,上課時間跟我一門必修課衝突,沒能去聽,至今仍耿耿於懷。

我的詩,尤其是早期的作品,深受古詩詞的影響是其來有因。旁聽三個學期的《詩選》獲益匪淺,古詩詞裡面有太多營養,營養不足怎能茁壯成求新求變的新詩呢!縱的繼承比橫的移植畢竟重要多了,這點我是深信不疑的。我發現與古人神交不但可以淨化心靈,而且可以提升內在世界。

>>願重來到五十年前時光

那幾年放暑假,當宿舍許多僑生都回國度假去,校園一片靜謐,我常在嘶嘶的蟬鳴聲中醒過來,趁著炎陽尚未高照放肆,就捧著心愛的唐詩宋詞,獨自到落霞道反覆吟誦,自我風雅陶醉一番。落霞道是我因寫詩而取的名字,台大學生都稱它為椰林大道,一踏入校門就是,筆直寬敞,兩旁栽滿大王椰子樹和杜鵑。

大學最後一年,潤華經常從木柵政大來台大陪我聽課或是約我見面。他會在第五女生宿舍外大喊一聲:「劉寶珍」,然後迅速貼身到圍牆下,即使整座宿舍向外的窗戶乒乒乓乓全打開,所有女生探出頭來也無法看到他的身影,不知道約劉寶珍的男生是何人。多年後我在聖塔巴巴拉加州大學任教,與白先勇同事,先勇知道此事,便笑著責問他:「你追女朋友,怎麼可以撈過界?」潤華微笑不語,臉上盡是得意之色。

一九六六年畢業,終於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千萬遍陽關》。謝冰瑩教授還替我向僑務委員會申請到出版經費。如今重讀四十七年前寫的作品,印證了「少女情懷總是詩」這句話。倘若時光可以倒流,我依然會像五十年前那樣:談兩三次短暫的和一次永恆的戀愛、在考試前夕忘我地寫詩、在落霞道上吟讀詩詞、在繽紛的杜鵑花叢中尋夢。

 

 

大馬華文作家 留台歲月追憶3之3-我的1953~1957

中國時報 ⊙白垚 <:time datetime="2014/02/04 00:00">2014年02月04日 04:10

http://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140204000418-260115

〉〉考入台大歷史系

1953年,我在香港考入台大歷史系,算是第二屆赴台升學的僑生。那年,要參加入學考試,與試者四百餘人,台大錄取了三十九人,文學院六人,即歷史系一人,中文系兩人,外文系三人。當年馬來亞留台的人更少。

當時大專院校不多,共十三間,從北到南,基隆的海專、台北的台大、國防醫學院、師院、政專、工專、淡江英專、警官學校、台中的農學院、台南的工學院、鳳山的陸軍官校、高雄的海軍官校、崗山的空軍官校。第二年,師院改師範大學,台南工學院改成功大學,政治大學復校,共十四間。1957年離開,院數依然。

1654年,我在香港中國學生周報寫了篇〈寫給想來台大的同學們〉,介紹台大六院二十九系,旁及在台生活費用,文章轉載到學生周報的星馬版,印尼版,泰國版,越南版,緬甸版。無意中為僑委會和教育部作了一次海外招生媒介。

1953年九月中,乘四川輪赴台,全體大專的香港學生,安排住入工專禮堂改成的臨時宿舍,位於忠孝路與新生南路交接處。兩個月後,四十人住入台大臨時教室改成的臨時宿舍,一九五四年住入在第六宿舍旁新建的僑生宿舍,共六室,教官一室,餘五室,八人一室,上下床,各有一書桌,共用大浴室。四年級搬去信義路與新生南路交接的國際學舍,四人一室,當時最好的學生宿舍,亞洲基金會興建,沒有教官,老外管理,我們戲稱之為外國租界。

我在中學已開始寫詩,初到台北時,即見中央日報副刊有余光中的格律詩,那時心儀香港的力匡、夏侯無忌、梁文星,覺得兩地之間差異不大,初來乍到,一個不成熟的文藝青年,對當地名家,仰慕與尊重之外,也就是仰慕與尊重。留台四年,忙課業,家教,工讀,戀愛,並沒有多餘時間涉足詩壇活動。

〉〉編輯《台大思潮》

1955年六月,同系同學逯耀東接編台大校園刊物《台大思潮》,約我同編,共編了六期,民國四十四年七月至民國四十五年一月。刊物的發行人是傅啟學,台大教務長,社長汪大華代表代聯會,那屆代聯會會長是錢復,主編逯耀東和我,分工是逯耀東約稿,我負責編、校、印,發行由同系的幹事沈景鴻負責,當年為台大思潮寫稿的有林文月,覃子豪,胡佛,馬各等。後來錢復畢業,代聯會換屆,劉炎珠當選會長,人事大換血,原來人馬全部鞠躬下台。劉炎珠是馬來亞僑生,讀法學院政治系,若干年後,返回馬來亞,代表社陣參選吉隆坡孟沙區國會議員,沒有選上。

台大校方對《台大思潮》採開放態度,每期只先送社論「思潮主流」請傅先生過目,只有一次,傅先生改正「五逆」的筆誤為「忤逆」,其他五次都原文不動發回刊出。並沒有外間想像的思想管制。台大思潮的版權頁,只印發行人傅啟學,主編者台大思潮編輯委員會,編了三個月,我擅自以主編者周垂(逯耀東的筆名)、林間(我的筆名),代替原來的台大思潮編輯委員會。傅先生知道了,沒有責備,笑著對我說,你的實名負責心態很好,多了兩個人為我分擔責任。聽了有些愧疚,其實,當時只是年少輕狂的好名,心態沒有傅先生想的那麼好,是個很美麗的誤會。

四年級時,為僑政學會編了一本《僑生徵文選輯》,從發佈徵文廣告到編、校、印,全做了,就差沒當評選人。那是第一次讀到馬華文學作品,砂撈越僑生,就讀師範大學僑師科的黃任芳,以北婆羅洲中國寡婦山為背景的小說〈仙特娜〉應徵入選,是小說類唯一作品。那時不曾想到,自己將來會在馬來亞生活工作二十四年,也沒料到,自己會以另一個版本的傳說故事,寫了歌劇〈中國寡婦山〉。

〉〉煮酒論詩壇風雲

畢業前,1957年台北街頭的春寒料峭中,和逯耀東在三軍球場附近的小店喝金門高梁,小店售牛肉麵,以地下狗肉馳名,兩人煮酒論英雄,深夜談詩,從夏濟安的文學雜誌,談到余光中的藍星詩社,再談到紀弦的現代詩社,和兩社的詩論戰。言談間,我偏向藍星,逯耀東偏向現代,但只是個人的偏愛,並沒有理論上的爭議。文學創作和理論,是多元的好,同時,我已決定畢業後去馬來亞工作,離境在即,飄泊的過客心態,讓我對當時當地熱鬧滾滾的詩戰,淡然處之。

淡然處之的另一原因,是那時涉世未深,認為現代詩社的新詩再革命六大信條中有一條宣言:「愛國,反共,擁護自由與民主。」只是政治標準。文學要擺脫的,正是政治的約束。詩的革命如此開始,能討論的空間就不多了。後來發覺,從爭取發言權的角度看,在原有體制下,如果不這樣等因奉此,也許連討論的空間也沒有了。

逯耀東對現代詩社的六大信條另有見解,認為是胡適五四文學運動的再版,其中橫的移植說的比全盤西化好。歷史上文化移植成功的例子很多,佛教並一,胡樂其二,但因水土不同,移植而衍生的意識形態,與原來的本尊有異,是新舊內外的折衷融合,歷史上任何變革莫不如是,新詩亦然。但矯枉必須過正,目前的熱鬧滾滾,正是矯枉的過程,預言將來是傳統和革命之間的折衷者得道。

1959年,我在吉隆坡編《蕉風》月刊,在七十八期,提出了新詩再革命,寫了四個議題。一、波德萊爾論純詩意(像音樂般純粹的詩質)。二、梁宗岱論內容與形式(光與熱的不可分)。三、胡適五四文學運動的自由精神(韻腳與格律的廢除,也涵蓋了台北詩戰中橫的移植與主知)。四、唐詩宋詞中生死相許的情和義(主情)。

這是我離台後和逯耀東通信一年的共識,不料因此開啟了張錦忠博士說的,馬華文學的第一波現代主義風潮。

〉〉行過的必留痕跡

四年大學生活,讀書、編報、家教、編書之外,我入選台大籃球隊。教練劉秋麟,隊長林衍茂,隊員毛乃先、郭宏仁、張任康、薛攀高、孫曾垚、王積祜、邵子先、吳炳鏞、耿銳、劉國堅,我是唯一的僑生。我們在大專聯賽得了亞軍,校長錢思亮設慶功宴,宴後遠征台灣南部,長勝而歸。

當年台大體育課為兩年必修課,籃球隊員可免體育課,我以為可免兩年,到畢業前一個月,發覺只能免一年,不能畢業,是個很不美麗的誤會。

劉秋麟教練陪我去見教務長傅先生,因為我編台大思潮時,擅自加了主編名字,傅先生印象極深,認為實名負責、心態良好的人,又是大學籃球隊員,誤了一年體育課,是可原諒的疏忽,讓劉教練為我補考了事。我認真得很,問教練怎麼補考?教練說,陪我繞籃球場跑一圈吧。

留台四年,經歷了兩次人生快事。第一次在1954年,台北市長選舉。那時,讀完二年級的暑假,留在台北,黨外人士的高玉樹以十一萬餘票對九萬餘票,擊敗國民黨的王民寧,是一次良性競選,乾淨、平靜、公正。民主選舉的認知,不再只是歷史課本上的空談,是理論,也是實驗,可以在中國人的地方做到,當年感受,至今仍在我心。

第二次在1957年,台北發生五二四反美示威,帶頭在美國領事館扯下美國國旗的是一位印尼僑生,青年救國團團員,住國際學舍,平日喜穿黃卡其救國團制服,在學舍中招搖,並不惹人好感。這回,在滿是抗議人群的街頭,憲兵車的警號中,便裝回到國際學舍,我等三數僑生,在膳堂以黑松汽水為之壓驚,座中難免高談闊論,描述與成功中學團員如何奮勇扯旗,繪聲繪影,倒也痛快一時。

凡行過的必留痕跡,留台四年,記憶中還有西門町的熱鬧,假日台大校園的空蕩,福利社的韭黃炒肉絲,女生宿舍的開放參觀,校園前門叫賣的煨番薯,從入學算起,六十年了,還有答不出李濟上古史考卷急極而醒的夢。

關│於│作│者

白垚,本名劉國堅,另有筆名劉戈。1934年生於廣東,在香港唸中學,1953到台灣讀大學,1957年南下馬來亞。既是最後一代的南來文人,也是第一代留台人。為著名馬華現代詩人,詩作〈麻河靜立〉被溫任平封為「第一首馬華現代詩」。「有國籍的馬華文學」的創建者之一(也是無國籍馬華作家),長期任《蕉風》、《學生週報》編輯,為馬華現代主義文學的重要推手。1981年移居美國。畢生文學事業匯為《縷雲起於綠草》(多文類合集,大夢書房,2007)。

(本系列文章收入即將於吉隆坡出版新書《我們留台那些年》)

 

 

 

花樣20/兩個情人

2015-06-30 09:06:10 聯合報 ◎王安祈/文

http://udn.com/news/story/7049/1023982

《王熙鳳》裡,黃詩雅飾尤二姐。 王安祈/圖片提                               

今年是國光二十,花樣年華,七月團慶特別推出一系列傳統老戲,以「談戀愛吧」為主題,展示京劇的廣闊性,連談戀愛都有多面手段,民間活力無窮……

京崑於我,都是摯愛,京劇像是牽手一輩子的老公,崑曲是相見恨晚的情人。我有幸能同時擁有。

這兩個情人原屬一家,同為戲曲,一先一後,原本相安無事,但因崑曲在清代乾隆以後逐漸式微,劇壇盟主地位被京劇取代。直至20世紀中葉崑曲起死回生時,京劇早已壯大,京崑隔世重逢,情勢詭譎。崑曲因擁有諸多絕世國寶,例如張繼青和上海崑班的蔡正仁、岳美緹、華文漪、梁谷音等,清雅出塵、細膩講究,相形之下,京劇雖然唱將多、能戲多、戲劇性強,卻難免因文學性薄弱而被歸為俗。

二者都是我此生至愛,情感上難分軒輊,還好仍能保持理性冷靜分析。重生的崑曲,其實已摻入許多京劇因子,梁谷音、計鎮華老師常說,在校內學的是崑曲,走出校外卻無崑班可看,觀摩的全是京劇。不過崑班演員有強烈的自覺,吸收京劇的同時,隨時提醒自己回歸崑曲本質。崑曲的發展曾經前世與今生,演員們對藝術有自信,但也有危機意識。京劇界比較淡定,因為原即晚出,理所當然視崑曲為源頭為母體為藝術養分,何況京劇原以海納百川、兼容並蓄起家,因此京劇界常用「文武崑亂不擋」一詞誇讚好演員,也由衷認定「京崑一家親」。

《紅娘》裡,凌嘉臨飾紅娘。 王安祈/圖片提供

                               

國光是京劇團,二十年來始終京崑一家,創團第一部大戲就是特邀崑曲皇后華文漪主演的全崑《釵頭鳳》,而後也曾號召全台學崑演員們聯合演過曾永義老師的《梁祝》。出身北方崑曲劇院的溫宇航加入國光後,更撐起全團甚至全台的崑曲陣容。創作方面,我以「現代化、文學性」為國光的宗旨,在自己練習編劇之筆時,總想把兩個愛人相互交纏。我熟悉京劇靈活自由的敘事技法與多元風格,也喜歡崑曲抒情內省、潛入內心的幽微迷茫意境,常在新編京劇裡追求靜謐、幽獨甚至孤絕,這是京班少見的情味。而我為文學性所提領的方向不止於此,一方面藉新編創作打造京劇文學劇場,另一方面更要闡發傳統京劇民間老戲的文學性,俗文學也有其文學價值,文學豈只是文采粲然而已?

京劇出身民間,受到宮廷喜愛,入宮為老佛爺唱戲的同時,仍在民間流行發展。民國初年,梅蘭芳邀文人編劇,從此民間、文士兩路並行,才可能一方面出現如《鎖麟囊》、《春閨夢》(翁偶虹、金仲蓀為程硯秋新編)那樣的文學筆法,同時仍唱著「翻身上了馬能行」通俗民間語言,但,誰能否認俚俗不通的唱詞也能擁有耐人咀嚼的精緻唱腔呢?

今年是國光二十,花樣年華,七月團慶特別推出一系列傳統老戲,我以「談戀愛吧」為主題,展示京劇的廣闊性,連談戀愛都有多面手段,民間活力無窮。而在這十六場演出中,同時也包括崑劇愛情經典,私心要讓我的老公和情人照個面,各自施展渾身本領,相互較勁,也互惠融通。

首先,我想到崑曲《玉簪記》,潘必正閒步芳塵數落紅,陳妙常抱琴彈向月明中,琴挑兼情挑,妙絕美絕。而我同時推出了另一類戀愛中的女子,京劇刀馬旦登場,全身披掛,馬鞭、翎子矯若遊龍,兩軍陣前一見對方小將風度翩翩,揮舞雁翎雙刀,伸手一把活捉過來,綁回營帳,強逼成親。小將起先不願屈服,但女英雄文功武嚇,只得就範。薛丁山的三次戀愛都是如此,京劇常演的是大老婆竇仙童和三夫人樊梨花,妙的是在薛丁山與竇仙童戀愛過程中,還意外成就了妹妹薛金蓮和竇家兄長竇一虎這一對。竇一虎長得醜,但對薛金蓮一見傾心,窮追不捨,告白既大膽又直接,到頭來竟也感動了金蓮,兩對兄妹交叉成婚。這戲叫《棋盤山》,竇氏兄妹占山為王的所在。戲不算長,我安排後面接演《蘆花河》,女主角換成樊梨花,此刻她已到中年,為了義子薛應龍陣前招親大動肝火。此時也已長出了鬍子的薛丁山為救兒子,把自己當年刀尖下被迫成婚的往事拿出來提醒樊夫人,夫妻大吵一架。這兩齣戲裡的女性生猛活潑,我把她們共組為「薛丁山的老婆們」。很可惜限於時間(也怕風格重複)未能推出穆桂英楊宗保系列,否則可把京劇女英雄一口氣看個夠。

閻惜姣和宋江的故事叫《烏龍院》,以宋江為惜姣打造的金屋為劇名。閻惜姣不拿刀動杖,但舌底機鋒三下兩下便把一座烏龍院攪得地覆天翻,潑肆、火辣,正是底層人物真情實性的展現。閻惜姣賣身葬父,不得已嫁給宋江,卻愛上宋江的年輕同事張三郎。和情人在烏龍院幽會時,宋江竟回來了,她把三郎塞進母親房裡躲藏,轉身面對正主。先還敷衍敷衍,不一會兒就不耐煩了,乾脆正面挑釁,把個正主兒宋江給趕出了烏龍院。宋江再回烏龍院,竟遺失了梁山書信,惜姣為與三郎作長久夫妻,狠辣對付宋江,終遭殺害。最初如何愛上三郎的原因不必細細描繪,總之,一旦認準,性命就豁出去了,死後也不放棄情愛的追求,血汙遊魂還連聲呼喚三郎,情勾到黃泉地府成就恩愛。我安排此戲是前京後崑,前半火辣辣唇槍舌戰,後半蕩悠悠崑笛幽昧。根據以活捉為代表作的梁谷音老師說,她的「鬼步」是向京劇大師筱翠花學的,學回來之後另參考好萊塢電影《人鬼情未了》(台灣譯作《第六感生死戀》)自創「靈肉合」雙人舞身段,鬼魅迷人。前半京劇閻惜姣要「踩蹺」裹小腳,前後風格不同,這是我的私心,我想看兩個情人接棒角力。

《白蛇傳》的高潮在斷橋,京崑都常演出,而我覺得田漢的京版斷橋比較厲害。歷經水漫金山劫難之後的白蛇,到斷橋重遇許仙時,知道事已至此不能再有隱瞞,一咬牙,不顧一切說出真相:我本是峨眉山上一蛇仙。原本懦弱猜疑的許仙,見白娘子如此的告白,也感動回應願為愛而死。而崑曲的斷橋,白蛇始終沒有勇氣承認自己是蛇,整支曲子都只是譴責薄倖,許仙身段的繁複也只為表現對白蛇的懼怕,少了一份坦白真誠的自剖,京劇田漢版則展現了雙方對愛情的承擔與負責。這是我抽離一步在台下冷眼分辨老公與情人時所看出的苗頭。

《白蛇傳》裡,蔣孟純(右)飾白蛇、張珈羚飾青蛇。 王安祈/圖片提供

                               

《四郎探母》被排進戀愛系列可能會讓人詫異,這不是家國忠孝的主題嗎?但也別忘了,四郎之所以能回營探母,全因有個深愛他的公主。當四郎道出真實身分,公主沒有天塌地陷的激烈唱腔,但見她肅穆斂容、深深施上一禮,「早晚間休怪我言語怠慢,不知者不怪罪你海量放寬。」何等的溫厚寬容?何等的尊重禮敬?真正的情愛就是這般自然,無須任何贅語,緊接著就是為夫設想該如何出關見娘。旗裝是京劇的一大特色,不僅是裝扮的特色,更衍生出整套表演。旗頭、旗袍,如何在挺拔中婀娜搖曳?更難搞的是那雙旗鞋,像極了花盆底,走起路來前不著村後不把店,還要踩著它蹲身行禮。而此戲老生的分量更勝旦角。京劇原以老生掛頭牌,這與崑劇大不相同,崑班的頭牌是小生,巾生、官生、窮生細分家門、各有講究,但翎子生要到京劇才更英姿勃發。可惜京劇沒能繼承下崑曲巾生的書卷氣質,雖有扇子生卻多為邊配,才子佳人戲就不如崑曲的雅致纏綿,戀愛面向反而分布在其他各型。

這次演出由資深優秀演員帶領新秀亮相,青衣黃詩雅,在上個月《王熙鳳》參加台積電心築藝術季時,已扮演尤二姐,花旦凌嘉臨即將在十月分新編《十八羅漢圖》裡參與主演,此次夏天的戀愛系列,這兩位新秀聯袂主演《白蛇傳》和《紅娘》。兩位青春貌美的武旦蔣孟純與張珈羚,除了在《白蛇傳》水漫金山寺大打出手之外,還努力將戲路嘗試擴大到花旦,飾演薛丁山的妹妹薛金蓮。早已嶄露頭角更蒙梅葆玖先生收為徒的劉珈后,當然免不了重頭戲,白蛇之外還連演四場竇仙童。她們都兼學京崑,其實非常難,這是兩個不同劇種,用嗓、發聲位置、勁頭、氣口都不同,身段追求也不一樣,京劇講究大方端正,崑曲閨門旦則柔媚可至「春蠶欲死」。兼學是難事,但我衷心期待我的兩情人相遇時能激發出多元火花,為新秀演員多開發出一條可能的路。對劇團來說,二十不算短,對演員來說,花樣二十前途無量,暑假周末歡迎大家來中正紀念堂演藝廳,給年輕人鼓勵,也分享或回味戀情。

( 休閒生活旅人手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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