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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9/05 09:30:37瀏覽1115|回應0|推薦12 | |
不存在的巴黎遊記(上)
初稿:2004年底 1. 當我聽到:『巴黎都是Shit!』的評論,我不自覺地緊握拳頭,腎上腺素開始分泌。 說話的人是席子,剛從法國遊學回來,她說的並不是隱喻。『“巴黎人報”批評:上流社會的狗屎讓無產階級吃不消!』她說:『無業游民、失業勞工、加上滿地垃圾,讓巴黎盡失往年光彩。』 像珍藏在心中無瑕的寶石,巴黎的意義在十年來就已塵封起來,因為它是一個故事、一篇小說。而記憶與現實差異之大,令我憤怒。 我真的以為曾經把這篇小說寫完,寄給故事中的主角。並因為常常搬家的緣故,還留了一份副本在朋友家。直到之後猛然想起,向一臉茫然的朋友要副本,才知道原來自己只是嚷嚷,根本未曾寫過這篇小說。 可是為什麼每個記憶中的影像,包括象徵、隱喻,是那麼清晰、超乎真實? 2. 一踏下飛機進入戴高樂機場,記憶中清晨的陽光透過不同角度的玻璃灑了下來。我搭著電扶梯,在像翅膀一樣張開的鋼桁中無聲地前進,四周光影交錯的寂靜地如極簡的科技默片。 直到Q回過頭來,像一隻在光亮的黑洞中躡足行走的雌豹。 十年前,我服務的公司被法國企業購併,員工洋溢著樂觀的氣氛,上級派我到香榭大道上的公司總部參加首屆的跨國業務會議。一下飛機就被一個黑色長髮的亞裔女孩吸引,她穿著石洗褪色深藍牛仔褲、黑色絲絨緊身上衣,與白皙皮膚形成對比。她拉動著跟她一樣高的行李,從我面前吃力無聲地走過,我禮貌性地讓她先走。直到她被往前移動的電扶梯絆倒,行李箱滑輪卡住軌道! 她驚叫一聲。我跳了起來,幫她把行李箱推開,這當然是為了救自己,以免跟著被絆倒。但是對於一個在異鄉共同發生的事件,它的意義是超出本身的:也就是說:我救了她,讓她免於被機械捕獸陷阱卡住,搞得血肉模糊。 於是她回過頭來,驚魂未定地向我道謝,用中文,這時我們才知道Q也來自台灣。我扶起行李箱,近距離地看著她,聞到一股從遠古叢林飄來的香味,在透明的皮膚裡,看到她臉上的小雀斑,看到在暗處瞪著我的深褐色眼睛。 而當時的我正忙於準備一個月後的結婚,卻突然接到夢寐以求的巴黎出差通知。媒體不時報導著巴黎抗議全球化的暴動,混雜著對巴黎的想像,一種不真實感纏繞著我。而這要命的出差,讓我遇上Q。 3. 為什麼我從深井撈起十年前被遺忘的記憶? 這當然是為了席子。她有著跟小說中Q相同的眼神。 兩年前因為中國熱的關係,法國總部縮減在台灣的業務。我反對這項決定,跟總公司決裂,一氣之下辭職,開了一家搞大中華貿易的小公司。我以為台灣分公司會倒閉,但其後他們的業績反而像卸下了貨物的小艇似的加速前進。 席子剛生完小孩,回到我們曾經共事的大公司裡,發現懷孕前的工作被移去上海了。我倉卒中帶她走,於是她就委身在我的小公司做著簡單的助理工作。 公司在這兩年浮浮沉沉,雖然我全心全力埋首於經營公司,但是事倍功半。越到後來,來自越南、中國的經濟競爭更為險峻,四周的小公司一一關閉,不是移去大陸,就是歇業不幹了。只剩下深夜裡閃耀著寂寞的霓虹燈的小酒吧,在夜裡冷清的大樓長廊有一搭沒一搭地亮著,直到最近,連鐵門也早早拉下。 席子有時站在小公司的窗口往外望去,看著日益蕭條的街景,我就有一股不忍。或許碩士學歷的她可以到更大的公司,享有更高的薪水。兩年來,我一直不敢正視席子的眼睛。或許可能當年我藉機親近她,只因為她的該死的、似曾相識的眼神?如今,只因為這個荒謬的理由把她拉近我的身邊,做著可能是徒勞的工作。 今年年初席子終於離開我的小公司,到法國遊學。我過了四十歲生日,才認真的約她出來一起吃飯。見面後我才發現她帶著以前未見的天真笑容,像小說中Q那樣! 既然席子剛從法國回來,我開始把巴黎的小說告訴她。 4. 小說裡的Q到巴黎來是為了一個月的遊學,我很羨慕的看著她。 Q說:『其實不是啦,真正的原因是不想待在台灣』,她臉上露出堅毅又無奈的神情。 她父親在十年前去越南經商,被越共抓走。她們盡全力營救,耗盡大半家產。十年間音訊全無,直到前年父親回來了。原來他早就再娶,去年才離開越南的老婆,身無分文地回到老家,然後家裡就是永無止盡的爭吵,她夾在中間幾乎筋疲力盡。 『你們男人都這樣』她咬牙切齒地說。我一臉無辜。 也真巧,她的寄宿家庭就在預定的旅館附近,於是我約她下課後出來玩。 我的記憶中,巴黎聖母院前的花瓣一直掉落,像粉紅色的紙片輕輕地飄了下來。但是當Q走過來赴約時,我又記得她緊抓住大衣,狂風把她的長髮吹起。黑灰色的哥德式建築像扭曲的老樹,張牙舞爪地在風中搖曳,她像在黑暗海中掙扎地浮沉,暴風把她送到我的面前,我抓住她的手,躲進了聖母院。 教堂裡的管風琴像一個冥想中的教士,讓我們沉靜下來。 光線透過彩色的玻璃窗灑在中古世紀的地板,管風琴的樂音如深藍的大海漣漪瀰漫著教堂。不同於搬遷至劇院演奏而枯死的古典曲目,因為回到原本所屬的教堂而復活了。 我近距離地聞著Q的呼吸,她的凍的發紫的臉頰正被溫暖溶化,時間似乎靜止了。 5. 在巴黎的第三天,我與Q約在艾菲爾鐵塔,排隊搭乘電梯上了頂層。 鐵塔頂層頂層可以看到巴黎全景,塞納河從腳邊流過,以凱旋門為軸心成放射狀的都市計劃像一幅幾何抽象畫,展現了人類的理性。由制高點向下望著這理性的計劃,想像著巴黎人在其中橫衝直撞、死命地按著喇叭、超速、外遇、自殺,我開始覺得似乎擺脫了所有束縛。我回過頭來望著Q,她陷入深沉的思考,憂鬱地望向遠方。 隔壁一群學生傳來一陣騷動,有人開始摺起小飛機向賽納河丟去。每個人屏息地望著紙飛機無聲地飛行,直到落入賽納河,跟著失望的嘆氣聲。然後是第二個小飛機,跨過塞納河到左岸落下,大家一片歡呼。 Q也摺了一隻紅色的紙鶴,奮力地丟出去,在巴黎灰矇的天空思乎閃著一思希望,越來越遠,像一個無聲飛行的小紅點,我也急切地看著這紅點,好像是自己奮力地飛行,到底到了彼岸了沒?她像許了願,口中念念有詞,緊張地閉上眼。 我描述了巴黎鐵塔上的每個細節。到此,我陷入了沉思。 席子打破沉默,焦切地問『到了河左岸嗎?』 『我忘記了』,我怯懦地說,真的想不起來。 為什麼掉落河中就是失敗?到達河左岸便是歡喜的結局?這邏輯令我困惑。紅色紙鶴到達河左岸的代表著我們的一切不是徒然?落入河中代表著一切又回到原點?沒有漣漪? 這個隱喻的連結到底是對的?還是反之易然? 『你忘記了?這麼重要的事忘了?』席子帶著責備的表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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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