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公案之6〉

在過去一個多月，我用五個周末的時間，和大家分享「武帝見達摩」這宗公案。倘若站在自我批判的立場，很慚愧，我不但未能拿出任何答案，反而還拋出一堆問題，邀請讀者一起深思。

你若問我，為何要這樣做？你老銀真的洞見分明嗎？我只能說，但立文字，如同尺鏡，只能照出「胡來胡現，漢來漢現」的光景。

事實上，打從1970年代起，我陸續讀過台灣坊間的若干禪話書籍，凡談到這宗公案的，幾乎找不到一位作者在問，為什麼雪竇重顯禪師要將其列為《頌古百則》之首？圜悟克勤和尚在編錄《碧巖集》時，為何以此還下了個標題〈達摩廓然〉？你若不問問題，就不是在向自心深處探究，欲求佛者反著魔。

結果到了1990年代之後，臺灣遍地盡皆反禪聲，都跌進政治紛亂的各種魔障裡。

禪者第一義，不能迷信，不可人云亦云；哪怕佛經所言、釋迦牟尼佛所開示，我們都要有勇於質疑的精神，不但要見魔斬魔，更須見佛殺佛。

這就是達摩在回答梁武帝第二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時，所講的這句看起來非常冷漠的話：「廓然無聖。」

這世界，這器世間，這宇宙大自然從來坦坦蕩蕩，哪裡來的佛？

所以參禪學佛，絕不可以心存一個「佛」字，此即古來大德所警告的「動念即乖，開口便錯」。你在心中給自己立了一個佛的形像，以為從此處去，便可頓悟，便可立地成佛。用膝蓋想一想吧，天底下如果有這麼便宜的事，釋迦牟尼佛又何必出家，大可做個享盡榮華富貴的太子就好。不是如此嗎？

他的第一步，正是從自我批判的工夫做起的。

這個「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的精神，即便當今最尖端的西方物理學界，也仍然奉之為圭臬。不然，史蒂芬‧霍金為什麼一再修正自己，窮追宇宙的「萬有理論」而不捨？

我們是誰？人類從何而來？父母未生你之前，你是誰？既生你之後，你又是誰？

看啊，這禪宗所秉持的公案、話頭，這佛法的旨趣，豈不和當今最先進的太空科學殊途同歸？然則，為什麼出自科學家的假設性理論，就不是迷信，宗教就是？我們若不敢自我批判，我們對科學的態度，豈非也是一種迷信？

回過頭來談臺灣這過去一個多月來所發生的事情，在媒體胡作非為的搧動下，真是什麼都能吵，吵完林益世的貪污，再吵史亞平為何會升官。等到發現冤枉史亞平了，得，還有得吵，順手拿起海軍少將張鳳強的抗命案，再來個大吵特吵，吵得大家彼此不安，人心浮躁不已。

請問，單以張某為例，誰贏了？你們連續張牙舞爪吵得很帶勁，這位在軍演過程中涉嫌抗命，不把演習計畫放在眼中的海軍將領，就可以安然脫身嗎？

凡服過兵役的都知道，我們初入行伍受新兵訓練時，班長開宗明義就告誡再三：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一旦犯錯至抗命的程度，就沒理由可講。當到少將的張鳳強，莫非都忘得乾淨了嗎？

可笑這樣的一個軍人，不但殊乏自我批判的勇氣，還不惜透過媒體，非把所有的長官拖下水不可。居然還有若干無恥的知識分子竟是讚之為岳飛，寫文章向他致敬。世事顛倒，莫過於如此。

不細究原因，只看後續發生的表象，臺灣社會焉能不是一逕陷在各說各話的扯皮糞坑之中？

這個原因就是，張鳳強有無越界，有無一越界就是十二小時、滯留不歸的情況？答案再明顯不過，張鳳強涉嫌公然抗命了，是條漢子就該勇於認錯。至於其他什麼報不報備的，全都是廢話，都是妖言惑眾的魔來魔現。

請問，這樣硬幹到底、無視海軍團隊精神的將領，還能讓他再帶兵嗎？艦隊上下，不變成一盤散沙才怪。不是如此嗎？

廓然無聖，古今一理。2500年前是這個理，2500年後，還是這個理。

所以講完這宗公案後，我們再看底下第二宗的〈趙州至道〉。

「趙州示眾云：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才有語言，是揀擇是明白？老僧不在明白裡，是汝還護惜也無？」

以此懂得如何自我批判的，不僅自然會知道梁武帝錯在哪裡，更能洞見張鳳強等人大鬧海軍，不惜搞垮國軍士氣的胡作非為，其咎在何處。

然則誰贏了？隨著張鳳強起舞的媒體贏了嗎？那幫希望國防部長因此垮台的人贏嗎？這不是可笑得很？

我們下周六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