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日誌之 16      匹克威克外傳〉

每國世代有每個世代的苦難，每個世紀有每個世紀的劫難。 打從人類出現地球，「偶然」得知火的偌大用途，從「生食」一舉跨越至「熟食」的締創「文明」以來，起碼這 6000 年，人類就不斷折騰自己，給同屬靈長類的對方製造戰爭、殺伐、仇恨、悲傷、痛苦。倘以世紀百年為單位，在地球僅有少得可憐的各大陸塊中，竟是烽煙處處，總是有某一國家的人民輾轉哀號於溝壑之中。

冷兵器、熱兵器、生化武器、原核子武器，凡此無一不是人類科技在文明上的「大躍進」，但卻全都是以之為擴張「自我」、誅殺「他者」的工具。

即便中國有老子、孔子，北印度有悉達多，以色列有基督耶穌，阿拉伯有穆罕莫德，數千年以降人類的殘暴本性依舊，仁慈、博愛是極其難得的人性光輝，宛如曙光只停留短暫片刻。侵略、霸凌、窮兵黷武永遠是「王道」，與人和平只是些微的喘氣，人殺人、人吃人的光景從來也沒真正落幕過。

時光太過遙遠的，不堪回首，即以最近 200 年為例，這地球何嘗有一天安生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其族該滅的心態恆是主宰人們的一言一行。這種令人難以忍耐，卻徒呼負負的現象，哪怕到了 21 世紀的今天，還是沒有改變。

沒有電腦、手機的年代，西方列強用書寫，用演說的詭辯、雄辯術，肆意滲透、干預、欺凌弱國的內政，顛覆、篡改他們的文化與思想傳承。即至有了黑莓、推特、微博、臉書等社群網站，情況亦顯荒謬，原意是用來聯繫彼此之間感情的，可以高呼世界大同，建立地球村，結果不數年間就成為人類用來殺害彼此的最新工具。

可尤其好笑的是，同樣利用網路媒介，同樣是人民不滿時局，可在西方乃至台灣傳媒的眼光中，發生在葉門、埃及、突尼西亞、利比亞等回教世界的，就是「茉莉花革命」；但發生在年初美國，乃至最近幾天英國連續數日動亂的，卻是「人民暴動」。

面對本質相同的狀態，在英美，政府依法鎮壓，師出有名，可以隨意毆打和逮捕抗議群眾。但在北非和中東，卻變成「政府迫害百姓」，聯合國有權揮師空襲利比亞，公然以飛彈轟炸、殺害該國的民眾，還恬不知恥的自認為是在消滅獨裁者，拯救利比亞人民。

這種橫行國內與國際間的雙重標準，說穿了，無非就是出自至少 2000 年來以強凌弱的霸權主義心態，基督教文明是「自我」，穆斯林是「他者」、異己，如果不予消滅或改變，就必然危害人類的生存。

換成另一個觀點，民主制度才是完美的，除此概屬落後的、野蠻的，必須想方設法不斷打擊，其間可以使用各種欺騙、行賄，收買人心，甚至暗殺的種種不法手段，只要高喊「奉耶和華之名」的口號，吶喊「民主萬歲」的口號就行。

問題是，即以發生過「茉莉花革命」的諸國為例，截至今日有什麼大改變嗎 ？不都在前門驅虎，後門引狼？當地的人們還不是照樣活在《可蘭經》的亙古教訓底下，掌權者還是先前那一批政經既得利益者，苦難依然存在，只是換上另外一襲破衣裳。

準此，英國的首相卡麥隆實在該讀讀他的祖輩狄更斯所寫的《匹克威克外傳》，以及諸如《孤雛淚》、《雙城記》、《大衛‧考柏菲爾》等諸多長篇小說，他將會發現時年 24 歲的狄更斯，竟然精準的預言了 21 世紀還是會持續出現的「狂人症候群」。

就文學觀點而言，狄更斯身處的 19 世紀初，正是浪漫主義狂飆的年代，然而他的這一本早慧之作，卻已和東方的《天方夜譚》遙相呼應，產生互文性的文學對照和意趣。

狄更斯一方面透過老仕紳匹克威克在英國各地的探險旅程，不斷嘲諷清教徒的僵化思想，另一方面又讓匹克威克不斷聽到、讀到來自民間的各種傳聞和一則又一則的故事，都在控訴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種種政治貪腐、法律蕩然和社會的不公義。

瞧，這不也是當代秘魯偉大小說家巴爾加思‧尤薩一生致力於框架結構主義的小說敘事傳承嗎？

在書中的第四章，匹克威克讀到一位老牧師特來拜託，請他務必撥冗閱讀的一本小冊子，名之曰〈瘋子的手稿〉。從文類而言，這是篇迄今仍在流行的犯罪小說，狄更斯精采的描繪出繼承龐大家產的年輕富翁，如何在飽受憂鬱症的荼毒下，竟是動手謀殺出身貧寒、新婚不久的美麗嬌妻。

已經被關進瘋人院的這位精神病患，如今讀來，卻是依然在時間的長廊那頭，時而喃喃自語，時而惱怒叫囂。

「當我正常時，你們以為我是瘋子；當我瘋狂時，你們卻認為我既多金，身心又健全。請問，這個社會到底是誰瘋了呀？！」

永遠是西方當代文明的病毒「自我與他者」在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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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在前一篇日誌中，有位網友特來留言，希望我能提供一份書單。這兩天想了想，我這才發現，不得了，如果真要開出書單，可就太長太長了。因此，請容我躲個懶，把放在我書桌上、書屜內的十幾本書，先行提供給大家參考。必須說明的是，這些書都是我以前談過、現在正提到，將來也會逐一寫到的書籍。

1 、《從黎明到衰頹： 500 年來的西方文化生活》 ，巴森著，貓頭鷹出版。

2 、《艾可談文學》、《倒退的年代》，安伯托‧艾可著，皇冠出版。

3 、《天方夜譚》，商周出版的版本。

4 、《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帕洛碼先生》、剛出版的《在美洲虎太陽下》，卡爾維諾著，時報出版。

5 、《天堂在另一個街角》，巴爾加斯‧尤薩著，聯經出版。〈又，我在博客來發現，麥田將出版他的《胡莉亞姨媽與作家》，這本書我二十多年前就讀過允晨版，是非常了不起的好書。〉

6 、《碧巖集》上、下，宋圜悟克勤禪師著，三民出版。

7 、《一百年的孤寂》，馬奎斯著，遠景出版。

8 、《波赫斯全集》，波赫斯著，商務印書館出版。

9 、《閱讀地圖》、《閱讀日誌》、《書中的秘境》，阿爾維托，曼古埃爾著。前兩本是商務出的，後一本為博雅書屋。

10 、《匹克威克外傳》、《遠大前程》，狄更斯著，分別出自大陸簡體字版。

先這樣，以後有機會還會再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