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明白人〈18〉

用禪修角度讀般若心經〈5〉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照著這段經文，前面介紹過「觀自在菩薩」，講過「行」，以及三種執著如何讓人備受折磨，接下來繼續談「深般若波羅蜜多時」。什麼是深？

中國《論語‧學而篇》開頭就講「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好比在課堂上學了一門專業，回家日日練月月練，時間一久技藝自然純熟，此之謂「深」。

再舉個例，金庸《射鵰英雄傳》寫郭靖自覺天賦拙劣，反應比人慢三拍，因此向北丐洪七公學降龍十八掌時，單只練第一招「亢龍有悔」，只見他左腿微微彎曲，右臂朝胸內彎。這是上半身，下半身右腳踏上易卦的乾位，左掌畫個圓，右掌往外推出去。如此日夜勤練不懈，旁人說犯傻，郭靖也只微微一笑。後來就靠這一招，打遍天下無敵手，連他自己都覺不可思議。

波赫士是阿根廷大詩人，晚年去美國哈佛大學主持諾頓講座。在回答學生提問平常讀哪些書時，波赫士說，過了五十歲以後就不再看什麼新書，平常只看《天方夜譚》和但丁的《神曲》。大家這才明白，原來當年引領世界文學風潮的魔幻小說，源頭竟然出自這兩部經典。

學佛也一樣，「深」就是一門深入。

要像一棵樹，根子扎得越深，枝葉才能越茂密，經得起外界風雨的襲擊。要知道佛法本源來自日常生活的體驗，離開生活就沒有佛法。修學佛法也不需要什麼奇特的實驗儀器，唯一的工具單單只有這個身體、這顆心。

因此學經教義理，或學禪學密學淨土，都好都可以，不能說某一法門比另一法門來得殊勝。佛言「諸法平等，無有高下」，比如我們看電影，戲院入口有左邊、右邊、中間三個，不能講從左門進去觀賞的影片，比另兩個來得更好看。天下哪有這回事？關鍵在你不能三心兩意，站在戲院門口不知如何是好。

大約三十幾年前，我讀淨空老法師講解佛經的講記，看到「捨識用根」四個字，當下矇了。這是什麼意思啊，我們這「意識」怎麼可能捨，「根」指的是什麼，如何才算用得上？多年後，我在電視上發現老和尚講〈楞嚴經‧觀世音菩薩耳根圓通章〉，又提這四個字，可不懂仍舊不懂。話雖如此，我很清楚老法師不會騙人，只能將之擱在心頭自己琢磨。

所以我前邊說自己很笨，絕非客套話，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佛經沒讀通。

到得今年初，一天早上我在客廳打坐，一門心思放在我參的「什麼是佛」這話頭上。坐著坐著，突然「捨識用根」這四字映現在我腦海中，接著頭殼趴噠一聲宛如被誰敲了一記。當下暗暗喊了一聲，原來是這道理啊！說實在的，那份驚喜之情，就像陷入單戀的年輕人，某天突然乍見心儀的對象居然住在對門那樣。原來你搬到這裏，都住多久啦？懊惱自己怎麼就變成瞎子了。

但需要說明的是，那記叭噠聲，雖可勉強稱之為「行深般若蜜多時」的「時」，可這「頓時了悟的一剎那」，絕非禪宗「明心見性」的大澈大悟，頂多只能算是「知見上的解悟」，就像解開一道苦思良久的數學題，雖有答案，但離「證悟空性」差得老遠。

這麼講吧，我們的眼、耳、鼻、舌、身、意都有各自本能，比方目光掃視到《心經》這段文字，此一「能看的本能」即稱之「眼根」，以此生出的識知功能，就叫做「眼識」。由此前五者為五根，到了「意根、意的識知」，佛法則列為「第六識」，具有分別和比較萬事萬物的作用。當然還有第七識、第八識，以後再談。如此一來，「捨識用根」的意含再明顯不過，「捨識」為「止」，「用根」為「觀」。

止觀，止觀，止觀。好比在街上看見一個女人迎面而來，這是眼根生眼識的作用。但你不做多餘的念頭，不會去想「這小姐穿得好潮啊好露啊」，或者「這女的大腿好粗，居然也敢穿三分褲？」當下即捨去分別的意識、計較的心念。亦即你在當下雖識知有女生走來，但內心不生好惡、愛憎之念，這就叫「捨識」。換言之，你無感了，但非冷漠以對。

到了這一刻，第七識末那識──「執我為真」的我執和自我感，自然不起作用。

大家若有興趣，不妨試試看，可以從家附近的街景先觀起。我可以保證當你們這麼實驗時，肯定剎那間發現你對周遭景物的觀感和先前不一樣了，但卻說不出來那種感覺。這正是佛法謂之的「不可思，不可議」，你處於面對景物本來面目的狀況，也就是釋迦牟尼佛教學時指出的「現量境」，達賴喇嘛修持六十年之久的正念。

佛法是需要練習的，如果我們都能分分秒捨識用根，即是活在當下的現量境，假以時日，即可徹底擺脫之前提到的三種執著，這才符合「平常心」的真實法義。